真個目睹了那一戰的始末,看出永生門的情報有誤,妖神自沒了針對安奇生的念頭。
最后凝視了一眼皇極大陸,一個踏步,消失在星空之中。
白狼抖動毛發,跟了上去。
兩者一前一后消失,至始至終也不曾在意大猿侯的死活。
雖然最后一縷神光散去,大始山前再度恢復了平靜。
“被鎮壓了這么多年終見光陰,諸位掌教此刻或許感觸良多吧。”
方迎秋立足山巔,遙望緩緩而去的萬龍舟,隱隱可見立于樓船之上神情復雜的乾十四。
他微有感慨:“萬法樓的崛起,已然勢不可擋了”
東洲十大宗門,以太一門最強,其次就是萬法樓,兩者皆擁有至尊至寶,代代豪雄輩出,有著威脅圣地的潛力。
往日里,連同大始圣地在內的三大圣地對于這兩家也不乏打壓,明里暗里,已有著劍拔弩張之勢。
如今,萬法樓的崛起姿態更為強烈,太陰月桂真形,太陽大日圣體,兩者同存,換做平時,只怕早已有了動作。
可惜,如今的東洲,已然不是三大圣地的天下了。
雖未宣告天下,更未鼎立宗門,但其已然是無冕之王,這種情況之下,沒有誰再敢打壓萬法樓了。
“或許是萬法天尊的余蔭吧,萬法傳承,本也是天地大道,當年若非一些原因,只怕萬法樓早已是東洲第四大圣地了。”
一玄服老者輕輕一嘆,卻也接受了現實:“如今成就,也算不得意外了。”
承受過天地最多打壓的修士們,也最懂得如何對抗外界的壓力,如何改變自己的態度。
初修行的少年人或許還有唯我獨尊的心思,可如他們這般修持上千年的老不死,早已與自己,與世界和解了。
“或許還會有著波瀾。冥月離天此次雖也有人前來,可兩人執掌冥月,離天俗事的齊神諭,慕風華兩大長老卻都沒有來.”
方迎秋話說一半,卻也不再多說,只是吩咐下去,將諸宗門圣地,各族高手奉上的賀禮連同明細一并拿來。
自己親手拿著,登上了懸浮天宮。
懸浮天宮曾是大始圣地的中樞,可如今,能夠通行,敢于登上懸浮天宮者,卻只有那么寥寥幾人了。
懸浮天宮之上一片寂靜,之前繚繞的神光,霞光已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沉凝不去的蒼茫氣息。
這卻是之前安奇生講道所留下的氣息,時隔半月仍舊如同實質,可以預見,即便是再過數月,數年也不會消散。
安奇生的講道,持續了七日,平平穩穩的結束,各族高手也都安穩的散去,莫說摩擦,連口角都不曾有。
噠噠噠 方迎秋腳踩地面,發出聲響,不緊不慢的走向大殿。
“方道友既來,不妨直接進來。”
行至大殿門口,其門突然洞開,恢弘而空曠的大殿正中,安奇生盤坐蒲團之上,神情平靜而祥和:
“些許靈材,何須道友親自送來?”
“這批靈材數目極為不小,萬法樓占了其中九成,其中有著您所需的不少珍惜靈材,放在何處,都有些不安,只好親自送來。”
方迎秋奉上乾坤靈戒,余光微掃,就看到不遠處,斜坐在椅子上的那位中州女帝。
講道結束之后,楚夢瑤,是唯二沒有離去之人,另一個,是齊倉。
“如此,就不過多打擾了。”
方迎秋看了一眼安奇生,就要告辭。
他可是知曉這位元陽王年歲并不算大,哪怕是有著尋道侶的心思也不算如何過分。
那位中州女帝雖脾性甚烈,但匹配元陽王,或許正好?
他心頭泛著念頭,就要告辭。
安奇生卻擺了擺手:“事無不可見人,道友既來了,也不妨坐下一談。”
他語氣平淡,方迎秋本也有些好奇,順勢也就坐下。
“閣下講道數日,卻也不曾明言自己破王之法,也敢說是事無不可見人嗎?”
楚夢瑤瞟了一眼方迎秋,直起身子發問。
她的話語很是尖銳。
此次到來之人,除卻心懷鬼胎之輩,絕大多數都是為了‘破王之法’而來。
隨著天地變化,曾經的傳承也有許多不合時宜的地方。
而修行,容不得半點差錯,自然,安奇生于當世晉升的‘破王之法’的價值就極高了。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曾明言‘破王之法’?”
安奇生神色平靜,更無一絲變化。
講道七日,他所言皆是他對于此界諸境的見解,橫跨數界,五氣朝元,三花聚頂,他的眼界不是尋常人可比。
若有人能真正洞徹他所講之法,或許就能窺見通天之路。
至于他自己,他的根基之法不同于此界任何一人,自然無從說起,說了,也不會有人懂得。
“好了。”
安奇生也不多做解釋,開門見山:“你門中有人與我有著關系,你既來,我可答你三個問題。”
‘果然’
楚夢瑤眸光深處不可察覺的一動,更為明確自己之前的猜測。
據他所知,這位元陽王生性淡然,不喜權勢富貴,但為人卻極為剛烈,出手更是果決無比。
修為未成之前就敢一舉鎮壓諸多宗門的長老,更不懼得罪十大宗門連同幾大圣地。
自己出言有著針對,他卻一笑置之,顯然是有著內情在。
不過可一不可再,面對這樣的存在,她也不愿多做試探。
微一沉吟,吐出一行極為晦澀,發音截然不同于當今任何一種語言的話:
“王權道人,是誰?”
這是什么語言?
方迎秋眉頭一皺,閃過驚疑。
皇極九州四海萬族,自然是有著諸多語言,對于尋常人來說,能掌握兩門已然極難。
可對于修行者而言,自非如此。
他通曉萬族文字,更對中古,上古,乃至于遠古神話時代的文字都有著涉獵,可這文字,明顯不是其中任何一種。
“他連這些,也留下了嗎?”
安奇生微微有些啞然,卻也沒有什么隱瞞的意思:“是我!”
最后二字,卻與楚夢瑤所發之音相同,是久浮界的語言!
而不同于楚夢瑤的晦澀與失真,他的聲音更為流暢與清晰,兩者對比,好似玄星之上初學玄語的外國人與一套播音主持的差別。
心中猜測徹底成為了現實,楚夢瑤終于動容,絕美的面容有著一抹驚色:
“你,真的是宿慧者!”
還是與廣龍祖師來自同一個地方,同一個時代的宿慧者!
她的情緒波動極大,連方迎覺到了,讓后者心中不由一驚。
宿慧者,對于尋常修士來說尚且不是秘密,更不必說是楚夢瑤這樣當世最強圣地的女帝了。
若只是尋常的宿慧者,怎么會讓她如此震驚?
“這是第二個問題?”
安奇生眸光幽幽,看了這女修一眼。
雖性別不一,脾性不相同,但道的高度相同,讓他總有一種直面龐萬陽的怪異感覺。
“自然不是。”
楚夢瑤這才收斂心情,滿目復雜的看著安奇生:“你們的世界,與皇極有什么樣的區別?”
是什么樣的世界。
能夠接連誕生出廣龍祖師,元陽道人這樣的絕頂人杰?
“你們?”
方迎秋手捋長須,心中驚疑,還有誰?
“區別”
安奇生微微沉吟,腦海中浮現出兩界見聞,所有人與事,片刻之后,方才回答:
“或許最大的區別,是割裂。凡人與修士之間的割裂,皇極要大的太多了”
一個真正有著修行的世界,與一個只有細微靈氣的世界,最大的差異,不在于功法,智慧。
而在于社會形態。
安奇生微一回憶,就體會到了兩界之間,甚至所行諸界之間最大的差異之所在。
久浮界中,即便是武林高手,強如神脈都不曾與凡俗紅塵徹底割裂,哪怕是有著一些宗門有著‘斷俗緣’這樣的陋習。
人間道之中,人與修士之間割裂已然很嚴重,可古長豐開辟陰司城隍體系,以香火強行將彼此拉進,抹去了不少這些割裂感。
唯有萬陽界。
凡俗與修士,哪怕是同樣的種族,卻好似已經是兩個涇渭分明的兩個物種。
修士,是真正能夠獨立在紅塵之外的存在。
縱是百年親情,友情,也抵不過千載歲月的打磨,修士,是真正唯我而絕情的存在。
上古圣皇,古今至尊,有著太多想要扭轉這種狀態者,宗門,圣地,皇朝應運而生。
可惜,直至如今,修士與凡俗之間,讓有著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
這是他跨行諸界所見,最為根深蒂固,最為不可撼動的,階級。
所有人,能夠選擇的,只有加入其中,亦或者依附其而生,沒有任何其他的選擇。
曾經他與天鼎帝論斷之時,曾言這是煉獄。
一方,九成九的生靈都要仰望其一而生存,并是唯一存在價值的地方,若不是煉獄,什么才是?
“割裂感?”
方迎秋自動略過了之前挺不懂的話,捕捉到了重點,不由發問:“這對世界又有什么影響?”
楚夢瑤瞟了一眼方迎秋,你這老家伙倒是會搶話哦。
“很多,很多。”
安奇生點點頭,卻沒有說太多,直說其中一點:“比如,傳承。”
“傳承?”
楚夢瑤眸光一動:“皇極傳承至今已有三千萬年,你們的世界,莫非還有更為古老的傳承?”
“皇極有著億萬京兆級的人口,有著三千萬年的歷史,可這,終究是寥寥幾人的舞臺,也不是大多數人的文明。
無需回望三千萬年,只說千年之前,你們記得天鼎帝,記得乾十四,記得霸世皇庭,記得離天圣地。
可是,你們可還記得世俗之事?凡人,可曾存在于除卻‘天傾’記載之中的其他任何記載之中?”
安奇生的聲音并不高,卻帶著某種強大至極的感染之力。
其話語之中如同有著歲月的滄桑之感,楚夢瑤與方迎秋聽著,卻好似看到了歲月長河在面前滾動。
甚至好似看到了一幕幕曾經的畫面。
“你們的漫長歷史,注定只是歷史,而不是傳承。”
安奇生眸光幽深,梳理著自己數界之所得,緩緩道:
“浩蕩歲月,你們留下的東西,太少,太少了。”
這,并不只是敝帚自珍。
敝帚自珍存在于任何世界,任何文明,任何勢力與個體,可,有著歲月流逝,有些東西終歸會流傳開來。
皇極大陸卻不會!
任何遺址,傳承,對于尋常人而言,都是禁地,哪怕有人僥天之幸得到傳承,其也絕不會流傳于外。
而是會代代傳承,直至失傳,再經歷漫長歲月被人撿到,周而復始,無窮無盡。
萬靈之所以為萬靈,是因靈性最貴,被排斥在歷史之外的無窮普通人,他們的靈性,也同樣無比貴重。
一方真正集所有靈性為一體,且傳承千萬年的世界,絕不是萬陽界這樣。
梳理過往,對比諸界,安奇生很清楚,有些東西,不是漫長就一定比短了好,強大者仍有短板,看似渺小者,也有偉大之處。
真正的古來,不是看你存在多久,而是看你留下了什么。
不經意間,他回想起了玄星,前世,它們的歷史遠不能與萬陽界相比,也有著種種弊端與錯誤。
可有些東西,卻真正傳承了下來。
哪怕你以為它消失了,可它仍然存在。
比如,許多不曾學過兵法之人,一定懂得,什么是圍魏救趙,什么是破釜沉舟,什么是臥薪嘗膽,什么背水一戰 只在少些一些特定人群流傳的,時而斷絕的,又叫什么傳承呢?
“留下的太少,可,又該留下什么”
楚夢瑤與方迎秋陷入了沉默,心中念頭繁復。
一時間,哪怕楚夢瑤本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好似有,又好似沒有。
“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
安奇生不再多言其他,微微閉目,氣息沉凝下來:“還有最后一個問題,問完,你可以走了。”
“呼!”
楚夢瑤深吸一口氣,斬掉其他雜念,凝視安奇生的神情,問出最后一個問題:
“你的太極,是否祖師親傳?”
“不是。”
安奇生眼皮垂下,遮住眸光,徐徐道:
“我傳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