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聲音并不如何高亢,浩蕩,只是平鋪直敘,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卻似乎以天地為口舌,傳蕩深遠,在所有人的心頭響起。
“元陽道人…”
苗萌神色微微發怔,神色有些微妙的變化在其中。
這不是她第一次見到這元陽道人,初見之時,其人神通無雙,悍然鎮壓了乾十四,震驚東洲修行界。
但那時,她尚且能夠看到他的境界。
而此時,其只是盤坐,開口低語。
氣息垂流,彌漫天地,好似千百天河垂流,之浩蕩,讓她有著一種跌落星空,四周茫茫,無盡無垠之感。
這,便是封侯之威嗎?
“這種氣息......”
趙宏夢,豐擎滄等宗門掌教卻如臨大敵,皆是神色凝重的看向長空。
碎金色的光芒自云層之中透下,顯的天空越發的明亮。
絲絲縷縷的神圣之光繚繞在巍峨無盡的萬法龍樓之上,越發襯托的那位盤坐樓巔的白發道人神圣而飄渺。
宛如盤坐九天的仙神。
凌然不可侵犯。
恍惚之間,幾人只覺一股無形暖風彌天漫地,繚繞所有,充塞一切的氣息籠罩了身心。
無形之中,心中的敵意,抗拒,竟也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天地之間,一片祥和。
這,還是歸一封侯嗎?
趙宏夢,豐擎滄,太一門掌教等人面面相覷,皆是看出了彼此眼神之中的驚詫與忌憚。
甚至于還有一縷遮掩不住的,震怖。
他們曾經聯手與突破之后的天鼎帝交過手,雖然當時有著天鼎帝剛剛突破的原因在其中。
但當時的天鼎帝,遠遠沒有這樣的凌烈超然,神圣不可侵犯之感。
歸一境,是修行者將諸境歸一,并不會如晉升通天之境那般有著天地異象。
是以眾人心中都自思量著這元陽道人究竟在歸一之路上走出多遠,也根本不會認為他會超出歸一的范疇。
通天之境,雖是‘天通道尊’所開辟,但其開辟此境之時,已然修了其他諸境,已然成為天下絕頂,蓋世至尊。
其高屋建瓴,梳理畢生之所學,提取自己對于諸境之得所成之境。
未有此境之前,將其他一境或是多境修持到巔峰封王之數,同樣會引來天變。
是以,無論這元陽道人修持一境還是多境,若真個突破,其突破之威能所能引發的天象。
必然是會引來舉世矚目。
哪怕是傳說之中的欺天大陣,也根本無法遮掩,因為,這一境的核心,就是人與天通!
通天其境,也意味著修士真正走上了能夠對抗天地,對抗災劫,逆天奪命之路。
不與天通,何來通天之說?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豐擎滄眸光閃爍,遠眺鐘樓之上如神似仙的白發道人,心神沉凝。
他能感覺到那道人的蒼茫若天般氣息,卻唯獨感受不到他預料之中的殺意。
“道友功參造化,歸一成就,三十年走過我等千年渴求而不得邁過的道路,縱是放眼歷史長河,都極為少見......”
趙宏夢輕嘆一聲,帶著三分恭維,以及一絲勸解:
“我輩修士逆天而奪命,來之不易,道友是天下絕頂,前所未有的大世將來,何不靜等天變,問鼎至高?”
他不得不開口,這一道氣息充塞天地,更洞徹人心,若持續下去,他們只怕連抵抗的勇氣都沒有。
但趙宏夢一開口,豐擎滄等人的面色就都有著變化,可卻也沒有開聲。
只是心神凝重,帶著極重的戒備之意眺望穹天。
“該來的卻沒有來.......”
安奇生垂眸俯瞰,白云蒼狗,山川起伏,大地綿延,草木靈獸,蚊蟲花草皆在眼中浮現。
但他看的,卻不是趙宏夢等人,而是無盡遙遠的東極,西極,北極之地。
那里,是離天,大始,冥月圣地所在之地。
“道友......”
趙宏夢的面色不改,豐擎滄卻是臉色難看,若非趙宏夢對其搖頭,只怕已經要發作。
什么叫該來?
什么叫不該來?
不止是他,除卻古井不波的太一門掌教之外,其他幾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自從他們成為各自宗門的掌教,已經記不起有多久不曾被人如此的看輕。
心中自然就升起火焰。
只是一抬頭,看到那一雙似有周天星斗在其中流轉的幽深眸子,便什么心思都沒有了。
此時此地,無論那元陽道人是否得萬法龍樓的認主,他們都根本無法奈何的了他。
有著萬法龍樓在,哪怕故事重演,求來‘眾妙之門’的復蘇,也根本無濟于事。
若是因此引發萬法龍樓與眾妙之門的至尊級對抗,在場任何人都無法承擔那種后果。
“可惜了。”
安奇生收斂眸光。
人與天地通,這是他早在人間道就曾經做過的事情,固然此時的他無法如此界通天修士一般。
念動間撼天動地,群招手群星隕落,抬首汪洋皆立。
可也不是一般的封侯可比。
說到底,真形也罷,萬法也好,乃至于洞天,粉碎真空諸境,對于他而言,都只是輔。
他的真正的道,真正的法的養分而已。
以此界常識來衡量他,自然是南轅北轍,如何猜測,都相差甚遠。
非是唯有修成那一境,才有那一境界的能力。
心念一動,天機自動,天地之間,任何有著洞察天機之人,都會生出感應。
比如此時,諸宗門掌教齊至,不過是他心念一動,生出殺意。
他們窺視天機,則會有感,若不來拜,則將迎來浩劫。
這是通天之能,而他,也可以做到。
只是可惜的是,相比于幾大宗門,三大圣地的底蘊更為深厚,也更為撐得住氣。
亦或者,還有著其他的東西在內。
安奇生心念一動,萬法龍樓之上的瑩瑩之光便自消失不見。
“嗯?!”
趙宏夢等人心中有所警兆,神力勃發,極度凝神。
但縱然他們凝神到了極限,也只覺眼前一花,下一瞬,天地斗轉,星空降臨。
改天換地,籠罩一切。
“什么時候?”
眾人齊齊一驚,根本沒有感受到任何天地虛空,靈機元氣的波動,竟已然被納入這一片浩瀚的沒有邊際的星空之中!
“將真形修持到這般地步?”太一門掌教眸光微不可察的動了動,有些贊嘆:
“這樣的人物,古今都少見!真真是天縱之資,古之皇尊,只怕也不過如此了。”
以其與至尊相比!
這是何等高的贊譽,但此時趙宏夢,豐擎滄卻沒有反駁。
只是心神沉凝的看著無垠星空之中顆顆亮如大日般的璀璨星辰,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
比之封侯靈寶徹底復蘇還要強大,磅礴的力量!
直好似,這真的是從星空深處摘下來的太古星辰,體量之大,之沉重,已然不遜色于他們任何一個人修持了千百年的洞天!
“洞,洞天?!”
豐擎滄悚然一驚,身子一顫,不由的倒退幾步,臉上浮現出一抹受到驚嚇的表情,聲音竟有些失真,尖銳:
“這怎么可能?!”
封侯者自有摘星之手段,可沒有人會無聊到將星辰摘下,塞入自己的洞天真形之中。
不說其中難度,且毫無意義。
這些星辰,自然是洞天。
璀璨星光垂流,照徹的大片星空明黃一片,碎金色的星光,真好似千百大日橫空普照。
星空之中,似根本沒有絲毫陰暗之地。
“洞天?!”
趙宏夢心神猛然一顫,握著戒尺,古卷的手掌一緊,氣息外泄,震碎了大片星光。
氣息震蕩,血氣外泄!
趙宏夢也罷,豐擎滄也好,他們曾經都是天之驕子,后更執掌東洲絕頂宗門的權柄千百年。
見識之高自然不是尋常修士可比。
但哪怕是他們,也根本沒有想到,竟然會有人修成如此恐怖的真形。
一方,容納了數以百計的‘洞天’的真形。
一個敢,且真個修成了如此之多洞天的修士。
莫說是他們,縱然圣地,皇庭之主,龍鳳族群之長,見到都要為之色變,甚至要懷疑自己是否看錯了。
“怎么可能......如此之多的洞天,該有何等之多的劫數?”
離鸞庵的掌教是個中年美婦,本神色清冷,生人勿進,此時卻顯得呆滯,一張精致完美的面容都有些泛白,扭曲。
洞天之劫,只有真正處于絕巔的至尊才能夠不被影響,哪怕是至尊有所跌落,都無法無損硬抗。
其下任何修士自更不必言。
洞天之劫,可不是針對修士,而是針對洞天,洞天之多寡,決定了將要經歷的劫數之多。
正常情況之下,洞天百年必有一劫至三劫,這漫天繁星,其中有諸多似乎還顯得黯淡。
但真正展現洞天氣息的,只怕超過三百!
這豈非意味著,其主百年將會經歷千劫?!
“我.....”
真空道掌教的聲音有些發澀:“若其果真修有如此多的洞天,那么,幾乎每個月都要渡劫。
三十年,豈非要經歷數百劫?”
渡劫數百,卻仍是硬生生在這樣短暫的時間之中,成就歸一,封侯登頂。
這樣的人.......
星空之中,太一門掌教踏前一步,氣息如煙,蕩開大片星空,干枯的體魄之中迸發出驚人至極的血氣狂潮:
“道友要做什么,不妨直言吧。”
嗡嗡嗡 星空嗡鳴震動,大片大片的星光伴隨著周天星斗的轉動而被攪碎,乍閃即滅的光芒之中,隱隱可見一頭不住掙扎的老龍。
星光若神光,繚繞周身,更如有生命一般,自虛空之中化作一道不知幾高的道臺。
承載著安奇生高踞穹頂之上。
“該來的雖然不曾來,但也不該怠慢了各位。”
安奇生垂眸星空里,發音太空之中,諸星辰滾動為其舒張:
“我要和諸位打一個賭......”
打一個賭?
太一門掌教微微皺眉,其他幾個正自戒備的掌教也是一愣:
“怎么賭?”
再抬目。
安奇生淡淡的看向眾人,語氣明滅:
“諸位修粉碎真空境已有千百年之久,最為擅長遁虛,破空,藏形匿跡,飛渡千山萬水,乃至于橫渡星空也不是不可能......”
他的聲音平靜,但有著星空為之舒展,不止是趙宏夢,豐擎滄等大宗門的掌教。
慳山洞天之中,正自填空造陸,梳理靈田,異獸園的墨長發,風長明等人。
靜坐慳山之巔的乾十四幾人,乃至于漫天星光繚繞之中,不住掙扎,發出無聲怒吟的老龍。
皆是不由自主的被這一道聲音所吸引,忍不住投去了目光。
只見,
一座星光繚繞的道臺之上,那白發道人緩緩抬手,五指根根舒展,如劍錚鳴:
“就賭你們,飛不出我這五指之間的,數寸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