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293 中介地

　　按照復合進化人計時標準的二十一天后，距離貍星四個標準星區，也就是一萬六千光年外，自由傭兵錨泊平臺“循環塢”。

　　循環塢中央為上下三十層的圓筒結構，八個旋臂連接著一個圓環形狀的停泊碼頭，依靠極限嫁接安裝的連接手臂，該處最大可以停靠六百艘中型星艦，或者為五十艘大型星艦提供錨位。除了強大的連接能力外，循環塢就建在一個自然資源星的遠衛星軌道上，擁有（相對于空間站來說）無限的飲水、食物與燃料資源。

　　這顆資源星的主人一直處于冬眠之中，他的母星早就消失，除了復合進化人，其他文明也沒有足夠科技能夠讓他安全解凍。代管資源星的星際管家機構便以出租的形式將外圍軌道供循環塢使用，并向它出售資源星上的自然資源，獲得收益維持冬眠的花費，并與安全解凍相關科技的研發。因此在這個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循環塢就成了大家都非常喜歡和信任的中間地帶，一個傭兵們進行交易的圣地。

　　除去設備與防護隔離的部分，圓筒形狀的太空站有二十四層居住與功能區，每一層都有功能完整的各項設施，但是越向上越豪華，審查也更加嚴格，安全性也就更好。與此同時，物價和服務費用也會更高，包括在這里進行的公正、中介和擔保服務，收費比例也會大大提升。人類航向宇宙之后，資源買賣的收益逐漸式微，服務的附加值才是商人們追求的主要目標。

　　一艘搭載技術人員的騾馬型星艦正在靠港，各個領域的工程師、醫護人員、信息分析和特種技術專家正在辦理入港手續。他們的能力信息會被收集起來，先交給最上面四層的中間人和傭兵頭目，由他們進行挑選，然后才輪到下面各層。只有已經進行任務登記的人才能夠支付費用，看到技術人員的能力信息，隨后還有一整套流程來確立雙方的雇傭關系。在循環塢，考慮到培訓難度，技術人員值錢，在外面飛的亡命徒不值錢。

　　艙門打開，二百二十多人魚貫而出，其中八成左右都是人類，其他兩成就長得比較有特色。搖晃的大象鼻子，可以手腳混用的六臂，能夠短距飛行或長距滑翔的四翼，帶有神經毒素的尾針，想在人類為主要模板構建的宇宙中脫穎而出，每一個都不簡單。

　　“請讓讓，小心我的搬運機器人。”

　　一只帶有黑色油膩的手伸過來，拍在艾瑞克斯的肩膀上，毫不客氣地將他向旁邊撥開。艾瑞克斯順著這股力向側面平移，為一臺馱著大包小包的輪式運載平臺讓開道路。聽著機器零件運行時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音，注意到它時不時就會顛簸搖晃的身形，艾瑞克斯覺得這東西隨時都可能散架，還是再躲遠點，免得到時候被上面的東西砸到。

　　半途偷渡這艘騾馬星艦，來循環塢見帕噠梅，一路上心情都很好，只是下船的時候有點糟心。看著胳膊上的黑色手印，艾瑞克斯微微皺了皺眉頭。雖然這套衣服是復合進化人的戰斗偽裝常服，不會被油污永久沾染，但還是要找個地方清理一番。這里到處都是攝像頭，總不能簡單一擦就弄干凈了，那會引起關注的。

　　“嘿，要不要擦洗布？拿去用吧，否則你這套衣服就會被黑油弄壞的。”

　　艾瑞克斯向身側一看，一個大約二十歲出頭的小伙子拿這一塊手帕大小的布遞給自己。這倒是個不錯的臺階，艾瑞克斯謝過之后就接過擦洗布，手指一撮，腦控體便告訴他這是混編了吸附結構的納米布，的確可以用來擦拭油污。

　　“多虧你了。”艾瑞克斯擦去胳膊上的黑手印，然后將擦洗布還給那個小伙子。“你胸前是進化者M星艦的標識。在復合進化人那里干過？”

　　“我在進化者星艦上工作過，不過是在公共碼頭的船塢，可沒有給復合進化人服務過。自從復合進化人拆了星艦離開，我也輾轉了不少地方。”那小伙子掀開上衣的口袋，原來下面還貼了許多星艦的名稱。“我在這些地方都干過。多特，愿為您服務。”

　　“艾克，很高興和你認識。”艾瑞克斯和多特一起走出艙門，踏上碼頭的入港步行道。仰起頭來，穿過透明的氣密通道天花板，圓筒高樓上霓虹閃爍，巨大的虛擬投影美女搔首弄姿，一邁腿，以妖嬈的姿勢騎到入港通道上。艾瑞克斯看到了一個叫做“戴克斯特”的中間人在這個投影美女身上留下的，而多特則看到了血脈噴張。

　　“別激動。這些費都是要從你身上賺回來的，別一激動把自己賣了。”艾瑞克斯拍拍多特的肩膀，然后頗有性質地掃視頭頂的，盤算著自己能在這里接什么工作、賺多少錢。如果自己不再肩負地球·環盟和宇宙的責任，那倒是能來玩玩兒。

　　多特肩膀一歪，隱隱發疼，感慨剛結識朋友的手勁真大。他從投影美女那里收回目光，用在打量艾瑞克斯身上。“艾克，你應該是電子技術人員，或者是黑客吧？”

　　“不，我是一個艦船工程師。你怎么會認為我是搞電子的？”

　　“你提的東西又少又輕，只有那么一個小包，所以像是搞電子的。”多特嘿嘿笑著，然后眼睛睜大，抬起右手按在耳朵上。艾瑞克斯注意到在他的耳蝸里塞著個人通訊數字助理，正在通話的信號燈一閃一閃。

　　“嘿！我找到工作了，居然是戴克斯特的！我可以去六層找他。哈哈，這下可以掙錢了！”

　　“那祝賀你。是從上向下數第六層嗎？”艾瑞克斯問道。

　　“你這人真有點討厭！”多特突然變了臉色，一扭頭，大跨步加速離開。艾瑞克斯有點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怎么問個層數就翻臉了呢？如果是上面第六層，他們正好同路，還可以多待一會兒。

　　沿著彎曲而漫長的通道向核心的圓筒大樓前進，一路上都在被各式各樣的轟炸，不斷會有虛擬投影的3D形象從眼前飛過、從身體里面穿過去。空氣中，數以千計的電磁頻道一直在嘰嘰喳喳講個不停，或明或暗的掃描裝置在每個入港人員身上窺來窺去。一路走著，身邊不少人都接到了工作邀請，這說明他們至少下頓飯有著落了。少數一些人有些焦慮地左顧右盼，帶有一種等待手中彩票中獎的表情。

　　通道盡頭是十二道閘門，結清費用、通過安全檢查之后就可以正式進入循環塢，里面就不會再詢問你的身份和去向了。艾瑞克斯用幽靈模式偷渡進入騾馬號，手里根本就沒有船票，港口的技術人員登記也不會有自己的名字，但他有其他方式來通過這道閘門。

　　每個閘門口，在一層淡紅色的能量護盾后面，都坐著一個檢查人員。為防止引起復合進化人的反感，這里全都是生物，沒有人工智能，甚至沒有服務機器人。接待艾瑞克斯的是一個臉上掛著六個釘子四個環的中年男人，地中海的發際線倔強地向中央扶貧，維持著全覆蓋的發型。他用手指關節在桌子上敲了敲，閘門護盾外面靠近艾瑞克斯之后的這一側就彈出一個抽屜。

　　“如果有文件要給我，就放在里面。”那個男人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這里是27.873算力幣，我的過關費用。”艾瑞克斯將一塊芯片扔了進去，然后關上抽屜。

　　“這是什么意思？掃描資料上沒有你，就27算力幣？”

　　“是27.873算力幣。”艾瑞克斯皺皺眉頭。曉曉給他安排的就是用這個特定數字，然后就能夠通過。一個貍星的中間人在閘門另一邊等著他，帶他去上面第六層，然后就等帕噠梅過來。怎么有問題了嗎？

　　“這么精確也沒用！”邊檢員用指節在桌面上敲擊：“根據檢查，你要交200算力幣的保證金，才能夠進入循環塢，否則哪里來的哪里回去！”

　　“200算力幣是很多錢，都可以…”艾瑞克斯嘆了一口氣，從懷里掏出一張芯片。那里面是埃米給的零花錢，只有三百算力幣。沒辦法，他們全船人早就不掙算力幣了，整天在船上無中生有白吃白喝。他能造無數星艦，卻沒辦法變出算力幣來。

　　邊檢員一邊嘀咕著“還是有錢人”，一邊將錢劃走，隨后把剩下100算力幣的芯片還給艾瑞克斯，打開閘門。艾瑞克斯沒走，敲敲抽屜板：“還有一個芯片，里面有我的27.873算力幣，你還沒還給我呢。”

　　“你還真敢要！那是你的身份名稱，27.873。”

　　“我勸你不要這樣做，趕緊將我的東西還給我。”艾瑞克斯搖搖頭：“別耽誤人生了。”

　　那邊檢員皺起眉頭盯著艾瑞克斯，三根手指頭按在芯片卡上，用力將它向自己拖過去。艾瑞克斯緩緩嘆了一口氣，眨了一下眼。邊檢員識人無數，從對面的那雙眼睛里，他只看到了些許煩悶，并沒有一丁點退縮或者膽怯的表現。于是，他打開抽屜，將芯片卡扔了進去，在最后關頭放棄這一次撈油水的機會。

　　艾瑞克斯拿回芯片卡，用手指搓了一下，腦控體通過觸控功能讀取了卡上的內容，確認了里面的數額。于是他便收攏掌心，轉身穿過閘機。

　　過關之后，人群迅速消失在更大的人群之中，然后被霓虹組成的花花綠綠所吞沒。誰是來接自己的呢？艾瑞克斯撓撓頭，有點迷惑。閘機也沒過好，接頭的人也沒迎上來，那他要靠自己的本事去頂上六層嗎？但是他根本不知道路啊！

　　“這曉曉，怎么安排的？回去得拔她幾根毛！”艾瑞克斯正準備去找個數據接入點，看看能不能下載電子導航地圖之類的，就看到一個穿著環境隔離衣的貍星人風風火火跑過來。

　　隔著透明的大頭盔，火紅色的狐貍毛蓬松柔軟，一對黑色的大眼睛正在盡全力聚焦，掃視從閘機通過的每個人。她的目光在艾瑞克斯身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后就移開了，最終從左到右全部掃視之后，貍星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尾巴砰砰地砸著地板。

　　艾瑞克斯走了過去，用影子遮住貍星人，然后用腳尖捅捅她。“嗨，你是來接我的吧？”

　　“你是誰？”那貍星人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艾瑞克斯。她與曉曉長得很像，但是眼底下方的毛發中有一很細的紋路區域是桔色的，與周圍紅色的毛發有細微的區別。

　　“算力幣27.873，有印象了嗎？知道我是誰了嗎？”艾瑞克斯問道：“你是來接我的嗎？”

　　“是！”貍星人眼睛放光。她抬起手想要擦眼淚，手指一下子戳到頭盔上，立刻哎呦一聲。含著更大的淚珠，她做自我介紹：“我是小小，是循環塢的中介與導游。很高興認識你。”

　　“換個名字，你不是曉曉。”艾瑞克斯搖搖頭：“我能分清貍星人的長相，而且我對曉曉這個名字非常在意。”

　　“那你管我叫羅格好了。我來晚了，很對不起你，但我也只能將名字改到這個程度。其他人還是會叫我小小的，請你見諒。”

　　“我沒強迫癥。”艾瑞克斯說道：“你為什么來晚了？”

　　“我在看貍星的直播，御龍星人新世界星艦的交接儀式。那是貍星的大事，我太激動了，沒聽到定好的鬧鐘。再次向你表示歉意。”

　　“沒關系，我理解你的心情。一邊帶我走，一邊給我說說你覺得那艘星艦怎么樣？”

　　“除了復合進化人的進化者星艦，新世界星艦是整個宇宙最先進的！我們貍星人這一次真的可以改變命運了，每一個貍星人都發自內心感到快樂。”羅格手舞足蹈地說道：“我已經申請了前往新世界星艦，要成為那里的一名光榮艦員。雖然要永遠離開貍星，但我本來就發過誓，用這一生的漂泊，為貍星拼搏一個光明的未來。能夠完成愿望，我非常滿意了。”

　　“但是你還沒有去貍星接受第二根尾巴，時間來得及嗎？”

　　“嗯，看來你果然是貍星非常重要的朋友，連這些細節都知道。”羅格笑了，比之前更加真誠。“除了接待你，我在這里的任務都完成了。我現在對自己很失望，會在最后一個任務時耽誤時間、出了錯誤。這是對我的警示，一定要時刻警醒，不能放松對自己的要求。”

　　“你能這樣想很不錯，不過也不用太緊張。”

　　艾瑞克斯跟著羅格穿過街巷，來到平臺電梯前。羅格拿起胸前掛著的牌子在掃描器上一晃，電梯門便打開了。兩個人剛進去，又有人刷了電梯，結果還是熟人。

　　“你好，多特，又見面了。剛才只是誤會，別因此生氣好嗎？”

　　“艾克，你好。”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多特愁眉不展，也不愿意多說話。他在電梯上按了一下，是去第六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