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272 無限工程

　　開天的金光在每個人的“眉心”劈過之后，宇宙還是靜悄悄的。這么大的聲勢，不該只有一個悄無聲息的結果，因此魚龍張開了嘴巴，向著之前開天辟地的“爆點”。

　　發射息壤球。

　　魚龍吐珠，吐了個爽。二百顆息壤球接連發射出去，首尾相接連成串，沖向黑色的虛空。大家的目光順著飛行的息壤球一路追隨，發現這些息壤球不斷加速，自己進入曲速。目光轉向引力波雷達，繼續追蹤，這些息壤球在距離魚龍號十萬八千光秒的位置毫無征兆地突然消失，仿佛去了另一個世界。

　　“你總說維度的事情。息壤球轉變維度了？”小埃米問道。

　　“也對也不對。準確地說息壤球升維了，目前在第四維。理論上可以更高，但沒必要，而且我目前最多能感受到五維，再高了我也觀察不到、控制不到。如果我把它們推到五維，萬一它們偶然進入六維，我就無法發現，也就無法防范危險。再說四維也剛剛好夠用。”

　　艾瑞克斯一邊解釋，一邊讓完成吐珠的魚龍閉上嘴巴、合攏胸腹通道，并將引力屏障的功率開到最大，覆蓋全身。他看到這些工作都穩步、順利、持續地推進，才繼續說道：

　　“息壤球能夠改變環境，有時候感覺它會憑空創造物質，這種說法可以描述現象，卻偏離了本質。物質不可能憑空創造出來，物理的說法是它對四維的物體進行了短時間、長時效的三維展開。”

　　三維物體若是在二維空間展開，那么“占地面積”會有多大？結論是“二維空間有多大，就能展開多大”。這就像給一個人做斷層掃描（CT），理論上可以切分無數二維的圖像來，這些無數的圖像可以填滿無限大的二維桌面，這就是形象化的二維展開結果——只不過實際過程并非是切片和填滿這兩個動作。同樣的道理，四維物體在三維空間展開，完全可以“填滿”宇宙，或者說它就是宇宙自己。

　　膜理論并不認為宇宙“是”一張膜，而是為了便于理解，認為宇宙“像”一張膜，它的整個生命周期就是從某一點開始的維度展開。從高維向三維進行展開的那一瞬間，當前宇宙的時間和空間誕生了。那個維度展開的“起點”也就是大爆炸理論發生的“起點”。

　　維度展開、宇宙鋪陳的“速度”決定了光速，但它們只是由一個決定了另外一個，它們之間的“速度”概念完全不同。如果將維度展開想象成吹脹氣球的過程，那么在宇宙中的運行速度——包括光速——都是在擴張表面上進行的運動，仿佛螞蟻在氣球表面爬行。它完全不影響氣球膨脹的速度。

　　“膜對撞機在當前宇宙引入了第四維的速度方向，也就是你們看到的那條金色直線。那條直線在三維空間中實際并不存在，只是你們的空間感知會察覺異常，通過腦補或者數據填充，在邏輯上讓你們感受到一條線：它垂直于當前宇宙的三維，被迫處于持續的運動中。”

　　艾瑞克斯低頭看了看控制臺的原子鐘，然后抓住最后一點時間說道：“單純有維度是不行的，還必須從四維空間拽點東西下來。息壤球和膜對撞機共同作用，找到四維空間的物質，然后在當前世界進行一秒展開。四維空間少了個無限小，三維空間多了個一光秒半徑物質球。來，準備好看看模擬的宇宙大爆炸煙花！”

　　果然炸了，那是絢爛的光。哪怕宇宙中最美的星云加在一起，也沒有那一瞬間的顏色美麗。全光譜、全波段、全輻射，所有可能的存在都存在，它既是時空虛無的起點，也是物質能量豐富的終點。眼前的光輝，既是從起點出發，也是從終點退回，如同首尾銜接的雙蛇。

　　“探測器在報警，許多都已經到了最大量程！”曉曉著實被嚇了一跳，脫口而出：“引力屏障能擋住嗎？”

　　“不用擔心，這種現象會迅速衰減的。咱們離得近，所以能探測到這樣的極大數值。”

　　埃米一只手掐在腰上轉過頭，看著身邊的艾瑞克斯，聲音中有些擔憂：“到底是怎么回事？引力波雷達上這么強的信號，肯定會被天擇者、復合進化人以及所有在進行深空引力波探測的文明接收到。這不符合設置一個秘密基地的基本原理。”

　　“大…小爆炸只是第一步，只進行三維展開的結果是收獲一大堆輕質粒子和能量，我可沒法等它們聚合、走完太陽的壽命周期形成超新星然后再收集重元素。所以在小爆炸之后，空間會強行收縮，之前發出去的引力波信號會被拽回來，從而形成一個封閉的引力場環境。怎么樣，有沒有覺得耳熟？”

　　冥冥的無面人像素臉上呈現出一雙突然瞪大的眼睛，她提高音量，問道：“艦長，你在暗示天土大陸？”

　　“我基本上是在明示天土大陸了。”艾瑞克斯微笑著，說道：“天土大陸有引力波信號反應嗎？距離很近的時候，引力波雷達能看到它，但是遠了就看不出來。現在這種現象就是它最初誕生時引力聚攏效應的余波。放心吧，我計算過，大約能傳出三萬光年，以后這個范圍還會繼續變小。”

　　“我不太明白，難道射出去的光以及引力波動還能收回去？”曉曉皺著眉問道。

　　“引力波動不是收回去了，而是逐漸抹平。哪怕是最強的引力波雷達，也只能接收到持續一兩秒的引力信號，之后這個位置在他們的儀器上依舊是空無一物。至于光信號，這的確收不回來，但它們需要數百萬年才能到達相鄰的兩個銀河系。我不擔心幾百萬年后的事情。”

　　就在艾瑞克斯解說的時候，十萬八千光秒那里進入了第二階段變化，息壤球開始改變周圍環境的規則，利用強大的引力場，將發射出去的基本粒子重新向內聚集。在引力波雷達上，一個強度與黑洞類似的引力源產生了，只是沒有產生空間塌陷。那一幕，仿佛是無數星星向中央聚攏，互相推擠壓縮，亮度逐漸提高，質量不斷堆積。

　　隨后，那顆發光的白球炸開，此次發射出來的物質就變得五彩斑斕，說明已經有了更加豐富的元素。光譜分析，許多原子量比鐵更高的元素已經產生，仿佛一次超新星爆炸。

　　第二次聚攏隨后產生，引力波信號也在這個時候開始迅速減退。魚龍號感受到巨大的拉力，便啟動曲速引擎遠離，剛好能在曲速4.4的時候平衡拉扯的力量，保持相對距離不變。

　　不斷聚攏的光縮小成一個不大的球體，這里的不大是用天文尺度，用來做比較的對象是屬于地球的那顆太陽。它的表面溫度有四億度，其核心的溫度更是無法探測，應該足夠破壞一切基本物質的存在，任何一粒原子接近其核心，都應該會像在加速器一樣被強大的能量彈射出去。

　　溫度等于粒子的活躍程度，溫度越高粒子就越可能逃脫，但眼前的光球卻還在不斷向內吸引粒子。吸就吸吧，黑洞也吸，但是黑洞不發射可見光啊…眼前的種種矛盾讓人不解，隨后進入第三階段。

　　虹彩顏色的光球突然縮小，變成與月球差不多規模的樣子，它的亮度也隨之下降，但依舊不弱于普通恒星。在引力波雷達上，可以看到有幾十條帶狀的引力場不斷穿插回繞在光球上。這些引力場在碰撞中融合、在融合時收緊。當它們全都趴伏緊貼在光球上時，光球轉化成白洞。

　　“嗯？造個白洞怎么這么麻煩？我還以為息壤球就能直接制造白洞呢！”兩個埃米不是同時開口，但很快就達到了同步。“復合進化人新建進化者星艦時都會制造白洞，動靜沒你這個大。”

　　“還有第四步，隨后才會成型，別著急。”

　　成為白洞只是為了讓降低到三維展開的物質和能量能有一個穩定的出口，它并不是整個過程的終點。這個白洞，原本在輻射的推動下于空間中旋轉，有一個自旋速度，現在這個速度在持續減緩。與此同時，白洞會突然膨脹、突然收縮，仿佛非常不穩定，但大家注意到白洞向外輻射的能量非常穩定，沒有收到運動速度和體積變化的影響。

　　大約一個小時后，白洞停止了運動，在宇宙中靜止了。艾瑞克斯說它停下了這三個維度上的改變，所有的運動都集中到第四個維度上，魚龍號的探測器是看不到。它在第四維上的運動控制了降維展開的過程，形成微妙而自然的平衡。這種平衡非常簡單：在稍高于一光秒的范圍內，取走多少物質和能量，就會通過降維展開，產生多少物質和能量進行填充。

　　宇宙尺度上根本就沒有永動機和聚寶盆，只有賊和搬運工。

　　“穩定下來了，開始施工。”艾瑞克斯操控魚龍號上前，停在距離光球一光秒的位置上，隨后釋放出兵馬俑機器人和ZTFD。它們用預先準備好的模塊，快速在太空中布置出一個數公里邊長的施工平臺。與此同時，三十多個大型集裝箱從龍口中魚貫而出。

　　“那是看顧者的生產線，我在船塢倉又造了一份。”艾瑞克斯說道：“我研究了很久，發現還是需要用看顧者，才能讓工程制造的速度獲得質的提高。在造化道途號的世界艙內，看顧者系列智能機器人中有更高級的工程型號，叫做黃巾力士，就是我要生產的東西。”

　　在場的人，只有研究員見識過看顧者制造戒指護衛艦的場面，其他人對這種型號智能機器人的了解局限在艾瑞克斯“解放”它們那件事上。船塢倉目前采用兵馬俑機器人作為操作主力，3D打印的流水生產線與總裝主線的訂制方式相結合，這也是復合進化人等一系列文明的主要生產組織方式，大家都覺得沒什么問題。

　　“像戒指護衛艦那樣生產，還是更快？”研究員的腦缸里咕嘟咕嘟冒了幾個泡，里面的營養（防腐）液搖搖晃晃。“為什么你不在船塢倉直接將黃巾力士制造好？”

　　“看顧者的生產線工坊除了制造機器人外，還是個原料生產和物流運輸中心。它從天土大陸進行采掘，加工成一般的原子、電子、中子材料，通過仿元粒體的維度運輸方式發射到看顧者的個體那里，由看顧者打印出成品。”艾瑞克斯指著三十萬公里外的發光球體：“將工坊與白洞綁定，直接向黃巾力士傳輸剛剛進行降維展開的基本物質和能量。這種方式的效率要遠高于在天土大陸的看顧者。”

　　集裝箱展開，兵馬俑與ZTFD開始進行拼裝。依靠磁性，所有設備都可以吸附在漂浮的鋼鐵地板上，保持相對靜止。幾臺小型粒子反沖推進器被安放在鋼鐵平臺的幾個角上，用來對沖安裝過程中產生的角動量。

　　只是拼裝就可以，黃巾力士的生產線很快就全部完工。在鐵板中央，一個雷達天線狀的設備對準了白洞，可以看到幾束若隱若現的引力閃電在它們之間來回穿梭，隨后整個生產線開始啟動。

　　白洞提供能量和原材料，對三維空間來說無窮無盡。這個工坊說白了就是另外一個宇宙，與當前所處的這個一模一樣。這里生產出來的東西，只要足夠的時間積累，足以填滿整個宇宙，但是填滿宇宙的方法并不存在——這其中涉及的物理知識與主線無關，就不說了。

　　黃巾力士機器人全身不出意料地呈現金色，擁有赤裸全身、三頭六臂的強壯人類形象。它們有四個體型等級，最小的和常人差不多，最高的如同山岳，來適應不同的建造規模。當第一臺黃巾力士下線后，它就來到平臺邊，張開六只手，開始打印新的工程平臺。

　　“行了，讓它們慢慢建造吧，首先把白洞給包起來，就像一些文明用戴森球包裹太陽那樣。”艾瑞克斯說道：“等鋪設好新的引力屏障，整個工地就會在宇宙尺度上隱形，畢竟在這個空曠的過渡區域，幾乎沒法定位不向外輻射光熱且沒有引力信號的天體。等咱們再回來，這里的第一件成品差不多就改下線了。”

　　“你要造什么啊？山河社稷號沒這么快吧？”

　　艾瑞克斯搖搖頭：“山河社稷與造化道途號的核心部件沒法在這里、用這種方法制造，不過大多數周邊系統沒問題。但這里第一件成品不是給我的，而是給曉曉的。你不是選了多一條尾巴的路線嗎？這里會給貍星造一艘巨型生態星艦，用來形成威懾，以及躲避災禍。星艦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做雞蛋籃子另一號！”

　　曉曉笑了，表情很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