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243 解謎機

　　為了解開引力異常區的秘密，艾瑞克斯必須進行大規模的運算，以期能夠追上周圍環境變化的速度。這就涉及到一個問題：世界是數字的還是模擬的。

　　其實世界是模擬的，只有模擬才能夠達到世界的“真實”，而任何數字化世界的舉動都會丟失“細節”，從而偏離真實。放在引力異常區這具體的案例上來，魚龍號一直在對周圍的引力變化情況進行數字化采樣，建立起繁雜的數據海洋，并且一直在用目前最高深的理論進行解析。但結果很明顯：這些運算都沒能找到隱藏的規律。

　　規律隱藏在哪里？大圣的一句話給了艾瑞克斯啟示。元粒體是一種比三維更高的技術，同樣也是一種設備，它與人的思想以及身體產生聯系、發揮作用，只是它在使用者所處空間三個維度的那一小部分。引力也是一樣，引力本身就是空間扭曲產生的特性，它向各個維度滲透。如果將物體的質量看做它在空間上一種占據位置的性質，那么加上物體間的距離，就可以完全用來描述空間概念，這就是引力。

　　從萬有引力出發——質量的乘積、距離的平方、引力常數。常數的產生只是為了配平單位與數字的關系，距離很好理解，那么質量是什么？是原子、中子、電子以及其他基本粒子的總和？或者是能量的一種儲存形式？或者是一個特定的三維空間在幾何上的某種特征值？不同的文明有不同的理解，艾瑞克斯從復合進化人的理解出發，認為質量是一種空間鎖定后的狀態，是在當前（三維）空間中用來區分“這個”和“那個”的基本概念。就像引力異常區里張開護盾的星艦，它被引力場當做“一個整體”，這就是一種空間鎖定狀態。

　　元粒體和引力都可以跨維度，那么是不是可以用元粒體的一些性質來理解當前的引力異常區？艾瑞克斯認為是可以的，就像解決幾何問題時輔助線和實線之間的關系。以這個角度思考，他得到一個猜想：引力異常區的異常原因或許不是引力，也不是他常規認為自己所處的空間，而是更高維的空間。這里“增加的物理規律”，是來自更高維空間的物理規律，只是在這個區域顯出了真身。

　　高維空間在影響較低的維度，整個過程的關鍵不是其產生的效果，而是產生效果的源頭。這就像一個人在紙上畫畫，內容是黑色火柴人在他的黑白世界幸福地生活著。火柴人可以被理解成二維生物，他能感知的世界是二維的，就在那張無限延長的紙面上。

　　這個時候有個搗蛋孩子來了，拿起紅色的蠟筆圍著火柴人畫了一個圈。對火柴人來說，這突然憑空出現的紅顏色是什么？怎么能夠把我隔絕起來？無論他怎么想在紙張的二維世界中他永遠不知道蠟筆的存在，最多只能理解到紅顏色的痕跡是一種異常。

　　因此無論魚龍號的探測器有多么強大收集的數據有多么全面，或者核心艙的系統算力有多么浩瀚如海它都只是被紅色蠟筆印記困住的黑色小火柴人。魚龍號可以聚集無限的力量，在異常區內縱橫馳騁就像火柴人可以從紅色印記的縫隙中鉆出去。但只要蠟筆還在異常就會無限的出現，甚至原本真實的黑色線條也會被涂抹掉。

　　必須有一只手擋住蠟筆，制止亂涂亂畫。黑色的火柴人沒有這種能力，因為它缺乏升高維度的能力。但是艾瑞克斯有元粒體可以用它來輔助理解；同時引力本身就是跨維度的只要找準方向和方法，那黑色的小火柴人就能擁有三維的保護之手。

　　“一開始的算力搭建形態應該不行，讓我想想怎么修改。”艾瑞克斯一邊沿著魚龍號內部的艙室管線快步行走，一邊嘀嘀咕咕。大圣在他身后不遠處跟著，步伐不疾不徐距離一直沒被拉開，而他的話也一字不落地進入耳朵。

　　“我聽你的意思你想用元粒體來模擬引力在其他維度的形態？這個方法我還從未聽過，你絕對是第一個。”大圣用指甲刮著下巴的白毛發出擦擦的聲音。他顯得有些緊張，那是為艾瑞克斯的安全感到緊張。“嗯…說一件我所在時代經常發生的事情吧…”

　　“大圣請講別管我的喃喃自語我一直聽著呢。”

　　“我的時代元粒體比現在普遍。許多人嘗試自行摸索，比如將元粒體和大道聯系起來，用來感知宇宙規則的固有形態與其變化過程，但是這樣的人最后幾乎都瘋了，我們稱之為走火入魔。因此我認為你的行為具有很大危險，不到最后時刻完全沒必要那樣做。”

　　“有危險，明白了。我會設計一個脫離方法，至少能讓我終止危險的思考。”艾瑞克斯輕輕點了點頭，語氣非常平靜地說完這句話，仿佛沒有放到心上。

　　“嘿，小子，重視起來！”大圣一抬手，金箍棒瞬間出現在他的掌中，另一端則搭在艾瑞克斯肩膀上，不輕不重地壓著他。平常他只要這樣一壓，足夠能控制住對方的行動，不管是前后左右都無法擺脫，只能老老實實站在原地。

　　不過艾瑞克斯的肩膀似乎有一層乳白色的光罩，它微微一閃，擠著艾瑞克斯整個身體向側面滑動，正好卸掉了金箍棒的壓力，解放了身體的重心。艾瑞克斯回過頭來，尷尬笑了一聲，知道自己的條件反射觸發了元粒體的防護，于是準備伸手將金箍棒請回來，重新放到肩膀上。

　　“免了，你孫爺爺不吃這套，沒搭中就沒搭中，不騙人不騙己。”大圣將金箍棒收回耳朵眼兒里，昂著下巴說道：“剛才我說的話進了你的耳朵，有沒有進到心里？”

　　“嗯，當然用心聽了。”艾瑞克斯說道：“我本來就有兩道防護，一個是自己的主觀意識，可以用復合進化人以及地球·環盟的知識來判斷局勢，主動終止試驗。第二個是腦控體，在超負荷的時候會自動停止，它的功能從未讓我失望。”

　　“因為這個試驗的特殊性，我會在元粒體層面設置第三層防護，必要時切斷元粒體的連接，降低元粒體總量也不是不能接受。第四道防護是在腦池處，它能替我的大腦承受傷害，為我爭取時間。然后還有最后一道防護，也是我完全不能控制、不能阻止的，那就是大圣你。”

　　艾瑞克斯昂起頭，對魚龍號說道：“現在將船塢倉3的武器系統、護盾系統，包括清零炮的權限交給大圣，允許他向我開火。”

　　已收到授權。臨時授權倒計時180:00:00。

　　“你是想讓我打死你，還是覺得沒有武器系統我就打不死你？”認識大圣這么久，第一次見他露出非常不滿意的表情。

　　“我完全不想死！”艾瑞克斯趕緊說道：“我得把局部引力屏障定向發射裝置的權限給你，你可以用它來把我關起來，與外界形成隔絕。清零炮能穿透引力屏障，全功率向我發射，足以對腦控體形成震懾效果，強行使我停止思考。這都是緊急時候的救援手段，可不是用來打死我的！”

　　“哦，原來是這樣啊！”大圣點點頭，摸摸下巴，又笑了：“你小子是之前想出來的，還是剛剛用了腦筋湊出來的方法，專門用來敷衍我？”

　　“我是在你提醒之后就完成了構想，這對我來說只是組織一個小工程，沒什么難的。”

　　“我不知道該夸獎你，還是給你一巴掌。”大圣說道：“記住，最關鍵的時刻，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艾瑞克斯在地球以及從復合進化人那里學了很多東西，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謹慎，來自用真心關懷他的姐姐。每一種實驗都有風險，更何況探索未知領域的試驗，不過艾瑞克斯有信心把控風險，將這個試驗做好。這種信心不是盲目的，而是來自他的工程學技能，以及最近對引力屏障的研究。

　　天土大陸的引力屏障一直是他心中繞不過去的坎兒，就像愚公門前的太行王屋兩座山一樣。他手頭只有工程設計方面的資料，還有些學科專業距離有些遠的物理知識，也就比愚公當年的鐵锨、鋤頭、扁擔和竹條筐稍微好一點。他一直在硬啃引力屏障，在不斷地鉆研中總是有種感覺，就是他一直東啃一口、西咬一塊，仿佛包子皮吃了許多，肉汁兒的味道也嘗到了，但就是沒咬中肉餡。

　　現在，他覺得肉餡兒就在牙齒下面，只要他能完成眼前的試驗。這不是一種理性的思維方法，畢竟沒有推導的邏輯過程，也沒有形成可信、可重復實現的試驗結果。但是他長久以來的學習積累就是給了他這個明確地感覺：走對路了！之前的積累在這一刻變成了無數迸發的靈感，仿佛熊熊燃燒的篝火釋放出無數的美麗火花。

　　得趕在火花用盡之前，將篝火上面的肉烤熟了。艾瑞克斯來到船塢C，開始坐鎮指揮兵馬俑機器人和ZTFD修建他的試驗場。這個試驗場結合了腦池與外延算力技術，將給艾瑞克斯提供他承受極限的算力支持。同時這里還將會有一根與腦控體材質相同的合金天線，一直延伸到魚龍號之外，深入到引力異常區之中，將艾瑞克斯的感官與外面的世界連接起來，將元粒體與引力場連接起來。

　　腦池和外延算力是舊發明，現在只不過規模更大一些，難點在于合金天線的制作。它的制作方法與腦控體采用相同的技術標準，唯一的區別是不提供算力，只是延展感官的接觸范圍。由于人腦的能力有限，腦電波一離開神經環境就會急速衰減，因此腦控體的合金在傳播腦電波的能力上不能亞于人類神經系統。信息帶寬要夠，還要保證準確性，最好還能加強信號強度來抵消自然衰減，這種材料技術是復合進化人的獨門絕技。

　　當整個大工程全部完結時，一座類似天壇的建筑出現在艾瑞克斯與大圣眼前。地上的一層層基座是腦池，里面全都是艾瑞克斯的克隆腦子，按扇區、按軌道劃分，上百只全向機械手臂負責隨時更換大腦的營養倉。模塊化的計算單元形成大殿，可以說到處都是兵馬俑機器人的“頭顱”，這里的算力密度要比直接用手一個一個插進機器人胸膛高多了。大殿同樣分成多個區域，耗盡了哪個區域就更換哪個區域，外面有整整十條生產線不斷供應克隆人腦和復制電腦。

　　大殿的頂端伸出一根銀色的長線纜，一直深入到魚龍的肌肉組織內，然后連接到外面的引力風暴中。它現在沒有用處，除非艾瑞克斯將腦控體連接上去，并且用元粒體激活它。

　　“清零炮、定向引力屏障，還有超級剪刀都準備齊全了。”艾瑞克斯對大圣說道：“如果有問題，先把頭頂的線剪了，然后對著我用清零炮。只有萬不得已的時候再朝我的腦袋用金箍棒，好不好？”

　　“現在的我可能打不過你。”

　　“我只有拿出全力并且調動每一塊身體肌肉才可能與你戰斗，那個狀態下我無法思考。”艾瑞克斯笑著說道：“瞧，這就是整個設計的關鍵。”

　　“你只有一個腦袋，因此只能做一件事情…我懂了。”大圣點點頭：“小子注意安全。”

　　艾瑞克斯深吸一口氣，他比工程剛開始時更加興奮，腦子里的思維更加活躍，因此現在是時候了。他邁著堅定的步伐進入“天壇祈年殿”，坐在腦池堆積起來的腦控體同步躺椅上，身體兩側是模塊化計算核心單元。他的頭顱是生物與電子的結合，他的身體是生物與電子的分界線，他的思想是兩者已經密不可分的統一體，他的感覺已經做好了準備。

　　試驗開始了，艾瑞克斯的身體因為算力高漲而興奮地顫抖，狂喜和激動分布在他每一個細胞之中。當元粒體開始沿著腦控體設備擴展時，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大，越來越強大，越來越偉大，仿佛法天象地的巨靈神一樣，或者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大能者一樣。他的思維越來越清晰，也就顯得天線盡頭的引力場因為不可知而越來越突兀。他的算力找到了對手，然后開始沖鋒。

　　艾瑞克斯只是個C階，如果他曾是個A2或以上的復合進化人，他就有機會參觀零階世界的進階融合設備，他就會發現那設備與他當前“天壇”的神似之處，他就會準備得更加充分。不過，他不是為了進階，而是為了理解高維，理解元粒體，理解跨越空間的引力。

　　“我開始明白了。”艾瑞克斯說這六個字得時候，眼睛開始放射出金色的光芒，身體也開始升騰起紫色的煙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