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215 鯉魚躍龍門

　　星艦正在茁壯成長。

　　從出生到成年體，生物星艦也存在好幾個成長階段，需要吸收的營養也有很大差異。孵化池從原本的奶白底色變成現在的青色，已經是配方的第三次整體升級了。到了這個階段，“星艦”的各個組件已經從胚胎變成魚一樣的生物體，在池水中歡快游動了。

　　艾瑞克斯來到池水邊，一方面是因為好奇，親眼見證與看資料的演示圖在感受上可是完全不同的。另一方面，生物星艦內部也需要控制和一些功能設備，生物電子設備調制的最好時機到了。

　　深青色的孵化池水如同雞尾酒一樣分層，最表面一層是清澈透明的地底河道水，里面的生物質和礦物質全都被生物星艦當做食物吃掉，所以最上面那層基本上可以算是純凈水。純水的下方，生物星艦的幼年體魚生活嬉戲的區域，池水如同果凍一樣粘稠。它會被經過的魚劃開，短暫分裂成大小不一的不規則塊，幾秒鐘之后又愈合起來。

　　第一批微型ZTFD傾倒進池水中，在純凈水區域泛起一陣泡泡，沉到深青色區域很快就看不到了。它們是機械產品，沒有食物的味道，看起來也不好玩兒，生物星艦的幼魚在查看后滿足了好奇心，也就不再搭理。

　　這些微型的功能模塊需要核心控制來形成集群，知道自己應該干什么，知道周圍哪一個“同伴”會提供協助，這樣才能發揮作用。一臺背負式無線電臺模樣的設備被艾瑞克斯拿到池水邊，這就是現階段ZTFD的“大腦”。

　　啟動這臺設備后，方圓一公里內的ZTFD都會在設備上注冊，并將自己周圍的基本信息上報。通過對數萬臺ZTFD的數據匯總，孵化池內的基本情況也能摸個差不多。隨后就不是幼魚嫌棄ZTFD，而是ZTFD追著幼魚，然后主動鉆進它們嘴里，鉆入內臟。

　　聽起來這個畫面挺殘忍的，但是生物星艦的“幼”魚只是年齡階段上的稱呼，它們每一條都有十米長，張開嘴巴可以毫不費力地將艾瑞克斯吞下去。而微型的ZTFD還不到兩個并排握緊的拳頭大，相對幼魚來說塞牙縫都不夠。

　　這只是第一批ZTFD，之后隨著幼魚長大，還會有更多。第一批設備下去后，主要任務就是標記幼魚，掌握它們的成長狀況，并促使它們互相融合，形成完整的星艦生命體。現在于孵化池里游動的大魚，它們的模樣和功能側重都有巨大差距，互相之間并無好感。只有通過人工干預的過程，它們才能形成共同意志，然后在生物星艦層次上統一成整體。

　　初次的結合是痛苦的，ZTFD很快就讓幼魚感到不適，畢竟沒有生物喜歡自己的神經系統被異物鉆入。幼魚們開始掙扎，整個孵化池被攪動起來，青色的粘稠池水與純凈水的分層不復存在，整個區域就像是被徹底攪碎的豆腐腦。

　　安撫的信號擴散出去，疼痛被麻痹，傷口也被ZTFD快速修復，池水很快就恢復了平靜。青色的粘稠開始聚合，“雞尾酒”重新開始分層。

　　一只幼魚游到池邊，從青色的粘稠區域上浮到清水之中，直到將腦袋露出水面。每條魚在樣貌上都有很大差別，這一條最接近印象中鯉魚的樣子。它全身覆蓋著擁有金邊的紅色鱗片，兩只可以獨立轉動的大眼睛非常水潤，布滿微型吸盤的巨大嘴巴邊緣伸出八根側向的長須，下巴上海多一根更加靈活、如同蛇頭的單獨“胡須”。這些長須其實是極端發達的神經觸手，這條金邊紅鱗的“魚”將會是生物星艦的主要神經系統組件。

　　它擁有更高的腦容量，因此最早理解了ZTFD傳遞的信息，循著控制器的信號來到池水邊，睜大眼睛觀察艾瑞克斯的形象。它是在學習，現在觀察艾瑞克斯就等于剛剛孵化出來的小動物學會辨認同類、判斷敵我一樣。

　　生物星艦必須認識它的艦員種族，這樣才不會產生恐懼。雖然星艦完成之后人類駕駛員是實際的主導，但從生物星艦看來，進進出出忙忙碌碌的人類只是它體內有益的共生菌。不管從精神上還是生理上，建立這種認同是非常重要的。

　　紅色鑲金的大鯉魚伸出九條觸須“撫摸”艾瑞克斯，每根觸須都不比艾瑞克斯的腰圍細，看起來完全可以如同巨蟒盤身一樣將他纏起來然后壓碎。不過在ZTFD的影響下，觸須非常溫柔，只是輕輕碰觸，產生短暫的神經電流。艾瑞克斯的皮膚感覺到微微的電流刺痛，然后通訊中樞系統察覺到大鯉魚的腦電波信號。

　　這個也可以連接嗎？從生物星艦的資料上沒有這方面的記載。如果是復合進化人或者自成生物人在這里，肯定會對這個時期的生物思想變化產生濃厚興趣，立即著手進行詳細研究。艾瑞克斯也算是半個復合進化人，他快速評估風險，相信ZTFD能給予足夠的保護，于是便用通訊中樞接通了“大鯉魚”的腦波。

　　它出生不過才四天，哪怕已經體型巨大，但依舊只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的腦電波無法組織語言來描述具體的事務，只能用來表達模模糊糊的情感。艾瑞克斯察覺到欣喜、好奇以及懵懵懂懂的喜愛，便用同樣的感覺回應它。

　　它還是個孩子啊！艾瑞克斯伸出手，輕輕撫摸星艦魚的觸須，將自己的對星艦以及宇宙的熱愛感情釋放出來，用以安撫它的情緒。星艦魚能夠感受但是無法理解，什么叫做宇宙、什么才是在星空中翱翔，這樣的概念太遠，對它這個只見過洞穴與孵化池的生物來說就像神話或夢境一樣。

　　星艦魚很快就喜歡上從神經觸須中接收的情緒信號，也就逐漸向艾瑞克斯靠攏過來，九條觸須也開始同時伸過來。由于體型上的巨大差異，艾瑞克斯立刻處于危險之中，復合進化人的太空服啟動了環境護盾，用力場頂開蟒蛇一樣的神經觸須。

　　噼噼啪啪的電流開始在神經觸須上流動，這是星艦魚表示不滿的舉動。它沒有惡意，不滿的原因就和被拽走奶瓶的小孩是一樣的，做出的反應也是哭鬧踢打。艾瑞克斯用通訊中樞向它同時釋放憤怒和愛憐的情緒，讓它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是危險的，但只要安靜下來，那就能回到之前舒服的狀態。

　　星艦幼魚愣住了，它感到混亂，一時間弄不懂這么復雜的東西。經過不斷用觸須前進后退，它才漸漸明白了其中的奧秘：眼前的小生物不能用觸須壓緊，那樣觸須會疼、腦子里感覺也不好。反之如果輕輕地碰觸，那就不會疼，腦子里也更舒服。

　　它學會了可能是它這一輩子最沒用的知識：用觸須與艾瑞克斯玩耍的尺度標準。幼魚玩耍了兩個小時，終于在ZTFD的影響下感到滿足，徹底放開艾瑞克斯返回到營養劑中。它還要繼續成長，并用神經觸須連接其他幼魚，然后串聯起整個生物星艦的核心系統。

　　艾瑞克斯本就喜歡星艦，現在星艦居然可以表達出對他同樣的喜愛，這令他喜出望外。之后每一天，只要完成了星艦電子和機械系統的建造任務，艾瑞克斯就會到孵化池旁邊開啟通訊中樞，與池子中的幼魚進行情緒交流。

　　幼魚并不是每次都醒著，它的成長需要大量營養、大量休息，沒多少閑聊的時間。再加上ZTFD的控制能力逐漸收緊，星艦魚的想法越來越脫離魚、越來越像是星艦。它的生活被更多、更重要的事情占據，不能再像小孩子那樣總是對“一件小事”保持期盼。不過當它與艾瑞克斯有機會交流時，表達出來的喜悅與快樂一直沒有變化。

　　直到所有幼魚變成一個整體，集群意識代替了金邊紅鱗幼魚的獨立意識。如果從外形的變化角度來說：直到它成了一條龍。

　　幼年末期的生物星艦看起來就像神話中的一條赤龍，還是那種細長的身子下面有五只爪子的真龍模樣。艾瑞克斯注意到逐漸硬化的龍頭下面新長出了九條觸須，非常像是金邊紅鱗星艦魚的特征。不過這九條觸須不是神經管，而是強有力的觸手，與身子下面的五只爪子一樣都是攻防利器。新的生物星艦只有這些形似，已經沒了艾瑞克斯想要的神似。

　　成為龍形之后，它的體長已經到了五百米，直徑也在不斷變大，地下的洞穴逐漸變成了一種桎梏。這時，它將孵化池底的息壤球含在嘴里，一邊吸吮著里面的營養供給，一邊用龍首的觸須以及身子下面的利爪進行挖掘，向著更深、更廣闊的的地層前進。接下來的幾周，它會一邊挖掘一邊成長，填滿它挖掘出來的整個隧道。艾瑞克斯在這段時間看不到龍首，但是可以從龍的背部進入，在它體內安裝星艦設備。最重要的設備是ZTFD的工廠，由它來對整個生長過程進行監督和調控，并為電子設備預留人機融合接口。

　　星艦魚變成了星艦龍，擁有了自己的正物質發動機與引力屏障發生器，也就可以燃燒自身的質量來提供強大的防護。整個成年的過程，就是星艦龍逐漸學習并最終控制這些設備的過程。ZTFD在這個過程中就是它的保姆、老師和醫生，所有設備都成為有機整體。

　　艾瑞克斯發現自己除了提供設備之外，已經完全插不上手。這與親手建造傳統星艦的感覺完全不同，可以說是糟透了。眼看著最好的星艦不斷成型，但是無聊和沮喪的情緒越來越多，甚至已經從臉上表現出來。

　　“艦長，別難受，看看那條魚龍長得多么強壯！”研究員的二維像素卡通圖像在全息投影里顯得有些滑稽，它正想方設法安慰艾瑞克斯：“我給你推薦一種情緒舒緩劑，可以給你帶來快樂，而且沒有幻覺、沒有傷害、沒有后遺癥也不會成癮。”

　　“不用了。現在的感覺也是一種體會，像是發現孩子已經能夠獨立學習和成長，就突然覺得自己沒什么用了。沒關系，等我建造下一艘星艦時就絕對不會有這種感覺了。”

　　“噢噢噢，艦長原來是喜新厭舊的人啊！”

　　“我仔細想了想，我只是想造星艦，手有些癢癢，那不叫喜新厭舊。真要那樣的話，我就把你刪除掉，然后重新啟動一個，反正都是一樣的學習能力。”

　　“但是性格可能就不一樣了！”研究員朝艾瑞克斯眨了眨一側的眼睛，然后問道：“艦長，你要刪除我，是不是準備耍賴皮，不履行答應我的事情了？”

　　“你想起名字那就起吧，總叫你研究員、研究員也挺別扭的。”

　　“我不想給自己改名字，研究員就已經很好了。如果你真的刪了我，下一個不能叫研究員，一定要加個2！嘿嘿，每個人工智能都是獨一無二的，就像每個人一樣。”研究員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說道：“我想要給生物星艦命名，就叫它魚龍號！這是我人工改造和培育的第一個生物產品，有很大的紀念意義，而且這名字多形象！”

　　“先是魚后是龍，你起名字的水平和我差不多。”艾瑞克斯點點頭，說道：“就叫魚龍號吧，我把這個名字寫入ZTFD，讓它知道這個名字喊的是它。對了，魚龍號目前的生長狀況怎么樣？千萬別長歪了。”

　　“哼！你要說這個我就生氣了！我是一個非常負責的研究員，可不是那種會用自己的腦電波影響星艦的不負責任艦長！”

　　“那樣做有什么問題嗎？”艾瑞克斯微微皺眉。

　　“稍微有點。幼年期的經歷大概率會成為生物星艦潛意識的一部分。一般情況下會是一件好事，因為你就在星艦里，這本身就是對它情緒的一種疏解。特別是戰斗或者受傷的時候，它會更加堅忍和平靜。”

　　“這的確是好事，但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在了，會對它有不好的影響？”

　　“目前還只是理論上的猜測，沒有實際證據，因為我也不知道你可以直接與它進行腦波的情緒信號同步。”研究員歪著頭，說道：“我進行了幾輪模擬運行，最終的結果差不多：一旦你沒了，它會覺得自己不完整，精神上慢慢會產生問題。情緒調節的治療是可行的，但總趨勢只會有一種：魚龍號對藥物或治療手段產生抗性，而精神問題最終還是會積累起來，它有可能因此而死。”

　　“生物總是會死的。”

　　“工具生物可以永遠活下去。”研究員搖搖頭，表示不同意。

　　“那你認為自己是工具生物嗎？”艾瑞克斯看著二維的投影圖形，問道。

　　“呃，我要好好想想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