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97 路在腳下

　　沒有一絲風帶起沙土或樹葉，戒指星艦以不可思議的溫柔態度輕輕觸地，溫柔地如同母親撫摸新生的寶貝一般。它停在蜂巢建筑前延伸出來的平臺上，大半個身子還懸在外面，看起來非常驚險。不過它的反重力引擎始終處于運轉狀態，平臺實際上沒有多少承重。

　　艙門打開，兩排二十多個看顧者魚貫而出，簇擁著一名穿著白色袍子戴著黃金項鏈的天人中年男子走下星艦。六指培訓中心方向十多名孩子歡呼著迎上去，將這個天人圍攏在中間，伸手撫摸他的袖子和袍子下擺，蹲著、跪著、呼喊著“父親”。天人撫摸孩子們的頭頂，將他們輕輕推開然后穿過去，與兩名培訓中心的天人碰面。這兩個人胸前的黃金項鏈一模一樣，但是比星艦天人的項鏈細很多。

　　孩子們完成儀式一哄而散，星艦的天人便收斂起慈祥的笑容，微一皺眉問道：“這次到底有多少個增殖球出來了？怎么都到了動用神戒艦的地步了？”

　　“之前一直控制產量的方法不知為何失效了，從遺跡里一次性出來一百七十二個增殖球，而且全都處于激發狀態，培訓基地這邊即將失去壓制，必須盡快運走。”一名天人說道：“用神戒艦盡快將它們運走，扔到那些根本不適合生命存在的星球上去，全部消耗掉！只有神戒艦有足夠的飛行速度和壓制能量。這些增殖球在天土太危險了！”

　　“看顧者已經開始搬運了。”星艦天人說話間，看顧者的確正在忙碌。它們每個人伸平胳膊，一只手托著一個息壤球，不斷飛著往返于培訓中心和“神戒艦”。息壤球是沉重、敦實的球體，但是在看顧者手中卻好像沒有重量似的。

　　這一幕太過顯眼，隔著整個山谷平原，艾瑞克斯在另一端也能看到。每一個息壤球都讓艾瑞克斯眼饞，因為每一個球就等于一顆可以殖民的星球，等于可以養活幾億到幾百億人口的生存機會。可惜聽不到天人在交談什么，艾瑞克斯非常想知道天人“囤積”這么多息壤球是為了什么，現在又想干什么。

　　“異星協會的人腦子瘋了，沖進來干什么？還好這次可以用不知姓名的外域敵人遮掩過去。”培訓中心的天人搖搖頭，問道：“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什么突然就打起來了？”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星艦天人嘆了一口氣：“因為異星協會集結，我照慣例駕駛神戒艦升空待命，然后基地那邊就開火了。能打穿引力屏障的毀滅炮一連三發，把我們嚇了一跳！我詢問原因，只給出了外域強敵入侵，立刻升空作戰的命令。”

　　“真是外域強敵的話，那么我們現在就處于勝利預言前的重要時期。央區基地被毀了，意味著我們只能使用已經掌握的力量，不能有一點偷懶和取巧的想法。”三個天人同時深呼吸，同時將雙手攤開平放，手與手互相碰觸形成閉合的圓環，看來是某種儀式。“注意安全，小心埋伏，敵人只能隱藏在黑暗中，而我們擁有光明。”

　　息壤球的搬運還在進行，天人們抓住這點時間互相交換起不能在通訊網絡中訴說的情報。而在另一邊，艾瑞克斯重新完成了打掃工作，插上香、燃起紙，咚咚咚磕了三個頭，然后小心翼翼將珍藏在胸前的猴毛拿了出來，放在石頭上。

　　考慮到天土極大，這里就是墓石的可能性只有99，因此艾瑞克斯可不敢將僅存的猴毛丟了。他一直盯著那根金色的毛，害怕它被風吹走。就在風從背后吹起但還沒到石頭的瞬間，他趕緊將猴毛撈回來，鄭重放回懷里。

　　風吹來，吹散了原本就不多的紙錢，它們飛向空中的時候只剩下星星點點的火光，大部分都變成飛散的青煙。艾瑞克斯也知道這是一項冒險的舉動，不管是火光在紅外線下的信號，還是燃燒產生的煙霧，都有可能暴露自己。但這些風險與師父跨越銀河、跨越時間來尋找自己…咦，石頭怎么動了？

　　干干凈凈的石灰巖本質上是息壤球，而息壤球可以變形。就在艾瑞克斯面前，石頭從中間裂開，露出孔洞，還長出了牙齒一樣的階梯。階梯通向地下，這顯然是個不錯的邀請。艾瑞克斯將猴毛塞回貼身的口袋，抄起算力棍，踩著牙齒臺階就走了下去。

　　等他下去后，石頭迅速合上，然后微微一顫，向四面八方釋放出一股詭異的能量波。如果這股能量波再放大一千萬倍，那就是PT52星球上的環境改造波。波動就像一陣風，吹起樹葉枝條，拂去艾瑞克斯的活動痕跡。風輕輕撫摸著機械蝎子，機械蝎子就消失了，仿佛從沒有出現過一般。等風散去，石頭上又長出了青苔，又爬上了幾根草藤，凹陷處積著水，仿佛是幾天前大雨的遺留。空氣中彌漫著青草、枯枝和泥土的味道，哪里還有香燭和紙錢？

　　艾瑞克斯沿著臺階向下，頭頂的入口已經關閉，不過周圍的泥土墻壁上長著一叢一叢發光的“金針菇”，倒是不虞視線問題。牙齒一樣的臺階從墻壁上突兀地伸出來，只要走過去，它就縮回墻壁之中，說明是沒有回頭路的。艾瑞克斯仿佛是在深井中不斷下降，大約到了地下三層的地方就觸底了，來到一個兩米直徑的圓形房間中央。

　　房間有一道對開的斑駁青銅門，門上有九九八十一個黃金圓釘，氣勢迫人。門上沒有門環，也不見鎖眼或者控制器之類的東西。

　　最后一個牙齒臺階消失，艾瑞克斯便掉了三厘米，雙腳接觸到有些濕熱的地面，這讓他有點意外。地面的熱量居然能透過太空服傳上來，它的溫度到底是多少，下面難道是巖漿嗎？復合進化人的環境護盾自動升起，認為這里充滿危險，對艾瑞克斯發出警告，要求他盡快離開。正在此時，黃金釘亮了起來，就像八十一個像素點一樣，組成一個分散、模糊且不斷變化的卡通人臉。

　　大門開始說話，用標準的天人語問了句：“你是誰？怎么證明你是你所說的那個人？”

　　關鍵不是“你是誰”，關鍵是“怎么證明”。如果能夠證明，那么想說自己是誰都可以。艾瑞克斯走向大門，將手放在最中央的那個圓釘上，然后使用元粒體。

　　他只是展示自己擁有元粒體，將它作為身份的證明，沒想著要破壞圓釘，但是它卻變成了金沙，唰唰地往地上流。與此同時，大門詢問的聲音變得非常急促，不停快速重復著：“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

　　看來，艾瑞克斯已經不需要證明自己，只需要告知身份。他深吸一口氣，額頭貼著門，用母語低聲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詢問聲停了下來，然后唰的一聲，所有的圓釘全都變成沙子，集體從門上流淌，如同八十一條金色的瀑布。青銅大門非常厚實，每一個圓釘背后都是深深的傾斜孔洞，里面的金沙就順著斜面全都流淌下來，很快就蓋上了艾瑞克斯的腳面，然后繼續蔓延。艾瑞克斯用力把腳從這些沉重的金沙中拔出來，后退幾步站穩。這些結合了堅固與松軟的沙子倒是有個意料之外的好處：它們隔絕了地面的熱量。

　　太空服地環境護盾降了下去，警報也停了，但是大門沒開，艾瑞克斯還是在坑底。他踩著金沙走到門前，用力推了推，大門紋絲不動。考慮到滿地金沙的阻力，而且也沒門把手，總不會是向外拉的吧。看看孔洞的深度以及大門嚴絲合縫的程度，更像是左右分開的。與是艾瑞克斯抓住兩個孔洞，開始向兩側發力。

　　“那個門是騙人用的。”

　　背后突兀的聲音雖然很輕，但還是嚇了艾瑞克斯一跳——他轉過身來的時候已經手持算力棍做好了防御姿勢。但在0.1秒之后，艾瑞克斯就回過味來了，剛才那句用的是普通話，還是標準的新聞播報腔調。難道是自己人？

　　金沙在它背后向中央聚攏，很快便有一個人形…不對，他長出了尾巴，最后是個猴形。從面向上看他和金先生非常像。甚至金先生若是決定減重，體型從18XL變成M號，臉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通訊中樞偵測到加密的無線電通訊，來自眼前的猴子與它背后方向的泥土墻壁。“機器人？智能的還是非智能的？”艾瑞克斯問道。

　　“有限智能。”猴子身體內部和表面的金沙停止流動，就在身子一抖的過程中，材質感覺從沙子變成了皮膚和毛發。“納米模塊機器群組，隱藏在黃金的沙子里，很難偵測出來。模塊堆積后就成了我：侵徹型戰斗初級平臺，編號沒啥意義就不說了，你可以叫我賈侯，這是我啟動時獲得的名稱。”

　　賈侯就是假猴子，很可能是師父給起的名字。艾瑞克斯問道：“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對，我知道。山河社稷號的系統里有你的元粒體特征記錄，你的權限非常高，比啟動我的人還要高很多，可以說是目前已知權限最高的人。”賈侯微微鞠躬，向身后一指，說道：“入口在這邊，請跟我來。這里很快會被兩千度的火焰焚燒，避免任何可能跟隨進入的微生物。在前面會有非常嚴格的消毒，主要是因為我們要進入的區域需要保持極端整潔的環境。你身上的裝備需要脫下來，最好不要帶進去。事實上，沒必要留著它們，全都扔在這里就行。它們太過落后。”

　　“不，這些東西我都留著，你去找隔離器材將它們和環境隔離開，效果是一樣的。”

　　“好的。”賈侯點點頭，并且拍拍手。兩個人對面的泥土墻壁仿佛瀑布的流水一樣左右分開，仔細觀察的話那全都是納米模塊的機器人。大門之后是一個墻上帶有噴頭的房間，一扇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到更深的地方。

　　“這里是消毒間，噴頭會發射納米級別的清理機器人，深入每一個縫隙，清除外界可疑物質。這主要是為了保護石猴，透過玻璃你就能看到他正在息壤球里休眠。”

　　“我看到了。”艾瑞克斯看到了和賈侯一模一樣的猴子，心中已經猜到他的身份。“他已經休眠多久了？之前醒過嗎？”

　　“三億六千八百七十二萬五千標準地球年，月和日就省略不說了。”賈侯說道：“他上一次蘇醒時制造了一個體型龐大的猴子，然后就累得暈了過去，是我將他放到休眠位置的。”

　　艾瑞克斯一邊聽著，一邊將算力棍和太空服脫下來，赤身裸體只留下裝著猴毛的小袋。“這個袋子里的東西絕對不能受損，那邊的服裝和武器包裹起來，我還要留著。嗯，接著說，石猴目前的狀態如何？”

　　“依靠專門的休眠裝置，他勉強維持著元粒體的最低級別平衡，也就是努力活著而已。如果山河社稷號功能完整是有能力給他創造更好的元粒體環境，讓他提高元粒體的維護級別，便有希望恢復正常狀態。”賈侯走到太空服與算力棍旁邊，從雙手分裂出大量納米機械體，如同流動的水銀一樣將它們包裹起來。

　　噴頭隨即開始噴射強勁氣流，從各個方向以各個角度吹來，讓人皮膚發癢。這些氣流中全都是納米級別的清理機器人，它們可以直接從皮膚的縫隙鉆進去，遍布全身內外。于是進化插件一直報警，“發現大量微型不明機械體侵入，無法處理”，不過元粒體倒是挺開心，再次表現出興奮激動的感覺，將這些“機器人”當做食物吃掉了。艾瑞克斯便明白了，這些機器人是由元粒體技術制造的。

　　氣流很快停止，隔離間的墻壁上出現一個之前未能發現的門，它打開來歡迎艾瑞克斯進入。此時，賈侯突然說道：“最后的身份驗證通過，山河社稷號權限正式移交。你可以放心使用這里的所有設備，調取所有資料。山河社稷號對于自己殘破的情況表示極度歉意。”

　　艾瑞克斯好奇地問道：“剛才若沒通過最后的身份驗證會發生什么？”

　　“構成你身體的所有分子將會失去基本力相互連接，在一瞬間被分解掉。它們會在0.5秒后重組，然后送去正物質發動機作為燃料。”

　　“如果我在大門口沒有證實自己的身份，或者準備強闖進來，會發生什么？”

　　“會瞬間死亡。”賈侯看著艾瑞克斯，然后指了指門，說道：“你現在是這里的最高權限，我沒法引導你。而且你能穿過那扇門，我的權限到此為止。對面會有服務型智能體看顧者介紹山河社稷號的問題。哦，石猴還給我一個命令，讓我在確認你身份時說一句：歡迎你回家，你不再是走丟的倒霉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