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80 兔子露頭

　　在硝煙未散的墳場一角，艾瑞克斯找到了命運信使號的核聚變引擎，它正半埋在坑里，騎上覆蓋著一艘星艦的扭曲殘骸。殘骸散發的輻射形成高溫，加熱空氣不斷蒸騰，讓光影變得朦朧起來。太空服一直在報警，不過護盾認為可以承受住當前級別的威脅，于是艾瑞克斯直接開始工作。

　　雅泰地球的核聚變發動機有兩人多高，總重大約在三噸左右，雖然不是個大塊頭，但還是需要靠著小筋斗云的反重力引擎才把它從土坑里拽出來。發動機的一側因為撞擊而癟了下去，不過用算力棍將那一部分拆開后，里面的反應約束室完好無損，這正是艾瑞克斯最需要的結果。

　　“讓我看看哪些能夠直接用起來…”艾瑞克斯在發動機內部探頭探腦、仔細觀察。“燃料罐是完好的，點火針看起來也沒問題，可以拿過來直接用。哦，控制盒散架了，或許能修好，但意義不大，還是當做材料來使用吧。能量轉移輸出的部分看起來也還不錯…”

　　核聚變發動機保留了八成左右的完好度，那么艾瑞克斯就可以修修補補拿過來直接用。他計劃讓小筋斗云成為筋斗云，也就是獲得曲速航行的能力，那就需要發動機、曲速引擎、曲速航線計算與控制以及整個星艦的護盾系統。由于是在天土內部飛行，環境循環和生命維持系統沒必要安裝，亞光速下的大氣層內超高速航行也沒有需求，相當于省去了最麻煩的幾個系統。

　　“天土本身是個大質量的星體，在其地表附近進行曲速航行就要非常注意引力的影響，曲速越大，引力混亂的危險就越大，所以用異星協會的曲速引擎比用復合進化人的更好。”艾瑞克斯盤算起來：“同時還要防備天人的探測，因此新的小筋斗云必須具備偽裝能力。”

　　流馬號就有這種隱藏能力，那套引力波雷達下的偽裝設備還是艾瑞克斯親造出來的，現在不過是重新再來一遍。定好了方案后，艾瑞克斯就開始動工，但第一件事仍舊是深挖洞，以避開殺手恒星的威脅。

　　扭曲的星艦殘骸是現成的掩體，艾瑞克斯挑選了一個最大最厚的，然后就從它的底部向下挖掘，如同鼴鼠一樣建造自己的工作室。他預期整個建造工程需要二十多天，歷經三個殺手恒星周期，挖洞將會給他帶來很多便利。

　　在掌握元粒體之后，挖洞變成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艾瑞克斯將雙掌放在地上，然后命令元粒體重組所接觸的土壤，將它們向側面搬運并壓縮，便可以制造出坑洞來。由于這種變化只涉及密度和形狀等宏觀方面，并不會對分子、原子的微觀層面施加影響，其能量消耗與拿著鐵锨鏟土是一個級別的。有了微型核聚變的元粒體之后，這種工作都已經稱不上是消耗。

　　艾瑞克斯雙手接觸到的地方，泥土自動后退，然后向四周堆積，用更高的密度節省出空間。不知你是否見過海灘上快速挖進泥沙里躲避敵人的小螃蟹，它們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完全藏到地下。艾瑞克斯和它們的速度差不多，他在向外噴射出一分米邊長立方體土塊的同時，迅速鉆到地下，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硬質地面的挖掘要比在流體環境中方便，元粒體所要搬運和整理的物體很容易自己穩定，因此戰場星艦殘骸下的坑就要比河底下好挖。他先向下掘進十多米，然后一層接一層螺旋向下，很快就造出半個籃球場大小、三米高度的地下洞穴。在洞穴的一側，他繼續向下制造出一個深坑，將挖掘出來的土塊填進去，同時將原本土層中的地下水也導到里面，形成一個水潭。

　　越向下挖，泥土就越潮濕，微生物的數量也就越多。艾瑞克斯認為在天土的地下存在一個龐大的生態圈，有自己完整的生態循環體系，能夠維持大量動植物的生存。所以如果向下挖，說不定就能找到穩定而龐大的食物來源。

　　“目前有水就夠了，但若是能知道下面的情況也不虧。”艾瑞克斯將小筋斗云和核聚變發動機拖進來，然后按照狡兔三窟的原則制造安全出口。他試著斜向下制造長通道，同時用小筋斗云上礦炮的礦物探測部件指導方向。

　　有工程價值的材料都在地表，地下沒有可以開采的礦物，只有一條浩浩蕩蕩的地下河。艾瑞克斯朝著地下河前進，在它頂部挖了一個出入口。

　　洞口下面漆黑一片，借助元粒體制造出的微光以及視野觸屏的低光分析功能，艾瑞克斯知道這是一個巨大的溶洞環境，地下河強行占據了溶洞的空間，將一切鬼斧神工的石筍全都沖倒，變成光滑的地下水管。

　　河里有魚、有水草，還有快速飄過的植物枝葉和泥沙。艾瑞克斯看到這些便懂了，沿著河水溯源，一定能找到一個地下或者半地下的生態圈，這條河就是從那里來的。它或許通向下一個生態圈，或者匯入更大的地下河流中，艾瑞克斯現在無法預測整個地下世界的規模。但仔細想想，天土那么大，地下世界按照常理來說應該也會很龐大。

　　地下河可以為艾瑞克斯提供充足的飲水、食物以及核聚變燃料，同時也可以作為危險時的逃生通道。艾瑞克斯將洞口掩好，然后開始斜向上挖掘備用出口。整條通道要足夠寬，可以讓小筋斗云正常飛出去。這個工程量不比挖掘地下工作室小。當他終于重新回到地面時，殺手恒星已經從地平線上出現了。

　　距離它來到頭頂施展威力還有一段時間，艾瑞克斯還可以出來換換氣，觀察一下出口周圍的環境。這里距離他向下制造工作洞穴的位置大約有三公里的偏移，并不算太遠，那些扭曲的殘骸依舊清晰可見。它們原本就分布在十幾公里的區域內，一些更小的碎片還可以飛得更遠，或許百公里外也能找到蹤跡。

　　艾瑞克斯正在一處平緩的坡面上，下方不太遠的地方就躺著半艘星艦的屁股。他正用視野觸屏分析那艘星艦的結構，看看有什么可以利用的東西，卻意外看到一個正在奔跑的人。那是個人類，全身用棕色的皮衣嚴嚴實實裹起來，身后背著一個帶有四根天線和一個旋轉圓盤的箱子。他先是原地轉了兩圈，從身體姿態上看相當焦急，手腳都快要不知道往哪里放了。這時，那個旋轉的圓盤朝向艾瑞克斯這邊指了過來，那個人抬起頭看了一眼，然后邁開雙腿，黑色的長皮靴用力蹬著地面，用逃命的速度沖了過來。

　　通訊中樞報告：發現定向探測信號，模式與測深、探傷雷達相仿；發現無線電通訊頻道，未加密，內容正在翻譯。

　　“準備信號接管與壓制。”艾瑞克斯不知道對面是敵是友，于是將算力棍拿了出來，做好戰斗以及沖鋒的準備。如果那個臉上罩著望遠鏡和呼吸器的家伙是敵人，艾瑞克斯就會用通訊中樞進行信號壓制，不讓他有機會和外面通訊，然后一棒子將其打死。

無線電內容是明文，編碼方式與天人極其類似，已經部分破譯：在哪兒？快躲起來　　“接入這個頻道，找到所有信號源方向。”

　　通訊中樞很快找到了三個信號源，最近的這個當然就是正在不斷靠近的奔跑者，另外兩個則在山坡的另一端。奔跑者的信號發射臺可能出了問題，只是在接收信號，他一句話沒能向外說。而另外兩個則在不斷嘗試呼叫聯系，內容顯得非常緊急。

　　他們使用的是某種天人語的變種，大部分詞語是一樣的，因此艾瑞克斯可以用上下文的意思進行猜測。他本身精通語言和情緒壓縮方面的研究，知道在緊急情況下，對話的用詞都會盡可能簡單、直白、基礎，只會用最直接的方式表達意思。等那家伙開始跑步上坡的時候，艾瑞克斯已經將通訊頻道里出現詞語的80破譯完畢。

　　他們不斷要求奔跑者趕緊回到隧道里來，避免被殺手恒星的光熱輻射殺死。他們一直在詢問同伴的位置，要求他立刻回話。時間非常緊迫，他們只有幾分鐘的時間窗口，之后就必須沿著隧道向下移動，否則來不及進入安全區域。

　　結合這些信息，奔跑者背后的設備應該是礦物的探測器，類似探傷的信號可以用來尋找地下洞穴入口，而他顯然把艾瑞克斯挖出來的洞穴當成自己的撤退隧道了。現在艾瑞克斯面前擺著幾個選擇：第一個是在洞穴里伏擊他，消滅這個隱患，但也同時消滅了這個重要的情報來源；第二是站出去告訴他洞穴的正確位置，但這不僅會丟失信息，而且還會更嚴重地暴露自己，唯一的“獲利”只是不需要殺人以及“我是個好人”的虛假自我滿足。

　　這兩個選擇都不怎么好。艾瑞克斯微微皺眉，然后命令通訊中樞對他們使用頻道進行干擾，發出類似強電磁輻射狀態時的背景噪音，完全切斷他們之間通訊的可能，同時造成殺手恒星比預期更早到達的假象。

　　果然，另外兩個信號源發出“我們智能撤離，洞口將在三分鐘后掩埋，希望有緣再見”的通訊內容，然后就開始移動位置，信號減弱，應該是進入地下了。與此同時，艾瑞克斯從隧道兩側抓了把泥土抹在自己臉上，手里提著進入戰斗充能狀態的算力棍，從洞口鉆出大半個身子去。

　　正在手腳并用的爬坡者看到艾瑞克斯嚇了一跳，雙臂如同大風車一樣轉動，差點一歪身子從坡上滾下去。他用力吼著“救命”和“你們都在哪兒”，聲音中已經帶上了哭腔，不過通訊頻道中除了艾瑞克斯的干擾噪音外，什么都沒有。

　　“可以躲！”艾瑞克斯指了指腳下的隧道，然后對那個奔跑者招招手。他使用的正是奔跑者一樣的天人語變種，幾個簡單的詞足夠拼湊出需要的意義。“危險要來了，用我的隧道！”

　　奔跑者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眼正在上升的殺手恒星，注意到天頂方向已經有扭曲的耀光產生，于是用力點點頭。“謝謝！”他喊道，同時攤開雙手，展示空蕩蕩的手掌，繼續向著艾瑞克斯的洞口跑來。

　　于是艾瑞克斯也向他伸出一只手，用空蕩蕩但是充滿救援意義的手掌迎接他。復合進化人的太空服與奔跑者皮手套碰觸的剎那，十根手指收緊，艾瑞克斯用力將奔跑者拽進隧道里來。

　　“這里仍不安全，跟我去深處。”艾瑞克斯打開太空服上的環境探燈，柔和的光暈將狹窄的單人洞穴照亮，將奔跑者看得更清楚。那是個瘦小但手臂與雙腿很長的年輕人，身材上看不出性別，不過摘下目鏡后從眉眼看，女性化更多一些，暫且用她來代表。

　　“謝謝，我叫鐺嘎，或者也可以叫我鐺鐺。我來自河網部落，你是誰？”

　　“我沒有部落，我自己照顧自己。”艾瑞克斯遇到繞不過去的詞，就用標準的天人語打補丁。“你能聽懂我的話嗎？”

　　“嗯，天人的冥通語，看來你是有知識的人。”鐺鐺指了一下身后的洞，問道：“這里比較窄，我來幫你關閉洞口吧。你叫什么名字？”

　　“謝謝。”艾瑞克斯點點頭，說道：“你可以管我叫艾克，我對你沒什么惡意。殺手恒星快要來了，你為什么還在外面亂跑？”

　　“我摔了一跤，滾了好遠，爬起來的時候就找不到隧道口的方向了。”鐺鐺從身后拿出鏟子，迅速鏟塌了洞口，然后跟著艾瑞克斯向深處走去，邊走邊說：“我還在學習地表的方向識別，這是我的弱項。而且我的通訊臺壞了，能聽到他們的話卻沒法對他們說話。我的朋友一定還在到處找我。”

　　“我可以帶你去找你的朋友——如果你知道他們在什么地方的話。”

　　“我試試…”鐺鐺在胸口拍了幾下，她背后的天線與圓盤轉了轉，發出嗡嗡的響聲。過了一會兒，她搖搖頭：“我一定是走錯了方向，暫時找不到我們的隧道了。我請求你，讓我在你的隧道里躲一躲，等殺手恒星離開，我再離開，去外面找找隧道口痕跡。”

　　“沒問題。”艾瑞克斯點點頭，說道：“我的隧道經過水道，可以在那里休整，補充食物和水。你們有什么禁忌的嗎？”

　　“除了不能詆毀和違背天人，我們部落沒什么特別的禁忌。而且我們部落對救命之恩和分享之恩非常看重，我欠了你極大的人情。”

　　“那是非常好的品德。”艾瑞克斯邊走邊說道：“給我講講你的部落吧。或者講講你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