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70 山洞里的工程師
礦炮輕輕觸地，艾瑞克斯早已哭成了淚人。只是他的淚水被太空服吸走，作為寶貴的水資源回收儲存，他的哭聲也被鎖在頭盔中，因此這一幕沒有任何見證。外人只能看到他緊緊攥著拳頭，最多再能發現他的拳頭中有一根長長的金色猴毛，那猴毛還隨著肩膀的顫抖而微微搖晃著。
過了一會兒，艾瑞克斯從礦炮上滑下來，踩在天土貧瘠的大地上。腳下的黃色土塊一踩就碎，變成黃沙一樣的粉塵隨風飄走。掀起頭盔，充滿血絲的眼睛看到的盡是枯草、死樹、嶙峋的巖石與干裂的大地，通紅的鼻尖嗅到的全都是毫無水汽的熱風。他左右看看，朝著一塊半人高的巖石走了過去。他想把猴毛放在上面并撿起一塊石頭壓住，突然想到猴子不喜歡被石頭壓在下面，于是就把手里的石頭用力扔了出去。
于是，他拿出算力棍，用力插到石頭頂端，然后控制它變形，在另一端變化出類似王座的三只尖爪。用尖爪固定住猴毛，將它舉到空中，然后跪下來，向著空中的猴毛用力磕了三個響頭。
艾瑞克斯將猴毛放在太空服貼身的口袋里，仔仔細細保護起來，然后在上面輕輕拍了拍。“師父，咱們出發。”
茫茫戈壁，該去往何處？艾瑞克斯左右看看，幾百米的不遠處有一座突兀的石頭山。灰色與黃色交錯的山崖上到處都是抓手，并不費力就能爬上去。
當手臂的陰影掃過時，一只小蜥蜴從石頭縫隙中竄出，慌慌張張向下一個藏身處轉移。艾瑞克斯快速一伸手，三根指頭將蜥蜴抓了過來，放在眼前觀察。“和印象里的蜥蜴沒有區別，沒有怪異的牙齒、眼睛或者爪子，肚子軟軟的，沒有硬殼——也不會噴火。”
這些發現是好事情，說明本地生物的基因構成受到息壤球的多重影響，更接近記憶中的地球，這說明本地的生物更有可能被安全地食用。艾瑞克斯看著蜥蜴，蜥蜴也用圓圓的眼睛看著他，還伸出細長濕涼的舌頭舔了一下他的手指。
“走吧。我還不餓。”艾瑞克斯將蜥蜴放回巖壁上，看著它飛快逃離。他搖搖頭，雙手雙腳用力，穩穩爬上了巖石山。
從這個相對高處遠眺，幾個方向的景色都差不多。黃色的沙石戈壁上沒有任何高大植物，最多還有一些干枯死亡的樹干。唯一能夠幸存下來的植物大多躲在巖石的陰面，特別是突出成屋檐的怪石下面，還可以看到綠色的灌木，甚至還能有幾株低矮的小樹。
“這里的太陽是生命的敵人，”艾瑞克斯看到了幾條河流，翻滾的浪花中似乎生機勃勃，但是沒有遮擋的河岸邊依舊寸草不生。他仔細觀察，在倒塌的河邊懸崖下方陰影中，看到了受到河水滋養而生長的植被，這說明水和土都沒問題。“現在還感覺不出來，但必須優先考慮遮陽的問題，然后沿著河流，補充水和食物。”
遠方的地平線完全沒有彎曲的跡象，天土的規模遠超普通星球，又是完全平整的一大塊，所以望向地平線會給人錯誤的距離感。在地球上“遠遠看到一座山”，那還是可以慢慢走到的。而在這里，遠方的一座高山，很可能在幾十萬公里外，是窮其一生也走不到的真正遠方。
方向的辨認還算簡單。雖然沒有磁力信號，但可以根據恒星的軌跡來進行判斷。天土被數顆不同亮度和顏色的恒星環繞飛行，通過它們的位置關系就能定位自己在天土的坐標位置。
根據冥冥的地圖，山河社稷號分裂成六塊，其中最重要的兩塊就是艾瑞克斯的目標，而它們之中相對最近的一塊應該在四千兩百八十萬公里之外。如果有光速飛船，這不過是兩三分鐘的路程，可要靠著雙腿的話，艾瑞克斯一輩子就交代了。
“不可能走過去。”艾瑞克斯深吸一口氣，心里已經有了一些想法。他還是要發揮自己在工程方面的特長，制造出適合的交通工具代步，這樣才有可能到達目的地。目前他手邊的礦炮缺少產生能量的功能，因此在引擎方面還要另想辦法。
站在高處，艾瑞克斯打開通訊中樞功能掃描周圍的信號。天土雖然貧瘠，但這里確實有“天人”生活，他們是擁有科技的。但凡科技，就一定會有通訊信號，用通訊中樞就可以定位。艾瑞克斯都想好了，就算偷不到，拆天人的東西來補充自己的零件，徒造一艘星艦出來，他也一定可以飛到目的地！
空氣中無形的信號與風一同搖曳，艾瑞克斯找到了一個斷斷續續但還算清晰的信號，確定了大致方向，正好與他要去的河流有交叉。信號使用的編碼形式是全新的，有可能不是天人，但說不定這將是更好的選擇。“這便是我的第一個目標，”艾瑞克斯記住了這個方向，然后從巖石山上爬下來，回到礦炮旁邊。
“謝謝你送我安全下來，”艾瑞克斯在礦炮上拍了拍，然后道：“很抱歉，我必須繼續拆解你。我不能帶著你的全部走完這一程，但我必會帶著你的一部分完成。”
礦炮本體有一噸多重，鈦合金的外殼兼顧了輕巧和強度，里面有許多零件是復合進化人的獨門絕技，沒有一整個制造體系支撐是根本造不出來的。艾瑞克斯首先要保留自己當前最需要的部分，還有酌情帶上有特殊作用而自己不能制造的部分。
但首先還是要把它拖到避開太陽直射的地方，周圍的戈壁環境時刻提醒艾瑞克斯頭頂的風險，只是他還不知道到底會是熱量還是輻射造成了地面的慘況。可惜近處沒有現成的地方，拖動一噸多重的金屬疙瘩前進一公里倒是有一處帶著屋檐的巖壁——這太消耗體力了。
“沒有現成的，那就自己動手。”艾瑞克斯用算力棍撬開礦炮的鈦合金蓋板，找了塊有尖銳棱角的部分。他拿著這塊走到之前的突兀巖石山下，將它當做鏟子，在比自己腦袋稍高一點的地方開始挖掘：他要掏個洞出來。
這很像是那種山崖上的“佛龕”。在山壁上半凹進去，形成一個可以擋風避雨遮陽的單人洞。害怕陽光的是生命，艾瑞克斯先保護好自己，躲在這個洞下面拆解礦炮就好了。既然蜥蜴在山石的縫隙中可以活，他相信自己也可以——別忘了他還有復合進化人的太空服。
巖石山并不怎么堅固，只要找準小塊巖石的縫隙撬下來，沙石就簌簌而下，很容易就挖出一大片空洞來。好在這座山體積不算小，一個單人洞不足以影響其穩固性，不然還得考慮塌方和滑坡的風險。艾瑞克斯適可而止，有了個團身之后能夠完全躲進去的洞穴后就停手了。
雖然不多，但石頭山的內部有水，沿著艾瑞克斯新挖出來的縫隙慢慢滲出。水量很小，還沒等聚集成滴就被干燥的空氣搶走了。不過這是個好消息，說明這里還會下雨，雨水能存積到山體的巖石內部。或者就是有泉，位于巖石山的內部，只可惜沒有工程級的支撐設備，艾瑞克斯不敢挖掘。
“如果有臺反物質發動機掉下來，我就能用礦炮把山挖穿了。”艾瑞克斯用力將礦炮拖到剛剛建成的工作室旁邊。“如果掉下一艘星艦多好？只要不是流馬號，什么樣的星艦都行，我立刻就能上太空。”
他一邊拆掉礦炮，一邊嘀咕著“如果有…就可以…”的游戲，直到他念叨道：“如果有師父，我…我不要這些都好…”
沉默出現在山洞中，淚水沒有。艾瑞克斯已經哭過，那是為紀念和留戀，但如果再哭則是軟弱。于是算力棍敲打的聲音并沒有一刻停止，礦炮俯首稱臣。
“嘶…嘎！”外面響起了某種生物的鳴叫，然后就感覺氣氛變了。那是一種生物本能的感覺，就像知道大雨將至或者風暴臨近一樣。艾瑞克斯從洞內向洞外看，覺得外面的光照明顯在提高，而其來源正在自己背后的方向。
他暫停手中的工作，帶上面罩，開啟太空服的防護功能，然后走出洞穴，來到向陽的地方。遠方的地平線上，一顆尤其明亮的恒星正在冉冉升起。它的個頭不大，現在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芝麻大小的發光點。它正以肉眼可見的節奏不斷爬高，而考慮到天土大陸的體量，這顆恒星的軌道速度是相當驚人的。
“是它嗎？”艾瑞克斯從腦控體里調出天土周圍大星體運轉的圖像，立刻就找到了對應的恒星。“從背面的時候就看到這顆高速高亮恒星了，但它沒什么危險啊？如果它對毫無防護的太空都不構成威脅，怎么會…我的老天爺啊！”
艾瑞克斯忘了引力屏障，它對內和對外隔絕出兩個截然不同的環境。那顆恒星射出的強光照在引力屏障上，原本應該直接穿透，但引力屏障很可能出現了問題。屏障的一部分引力場扭曲了周圍的空間，有了透鏡的效果，讓恒星的強光產生了聚焦，變成了熱能炮一類的武器。而且在射下來的光柱周圍周圍還會有類似極光的現象，這種“白晝極光”代表了極強的磁場或輻射，天知道那射線是阿爾法還是貝塔…
彩虹一樣的數千道光線橫跨天穹，射向遠方。隨著太陽的升高，這些彩虹光線會逐步逼近，掃過艾瑞克斯頭頂，然后再快速遠離——這一路上所有物體都會被照射一遍。由于引力屏障本身形狀嚴格按照地形的起伏而變化，并不是一塊平板，因此誰也沒法預測這些彩虹光線會朝什么地方折射。恒星運行的一點點偏差，就足以清掃數萬平方公里的區域。怪不得除了已經擁有“屋檐、屋頂”之類地形的位置之外，其他所有可能暴露的地方全都沒有動植物。若是被那些包含著高熱和太陽風輻射的照射，沒有護盾，那肯定會死啊。
周圍環境躁動了一會兒，然后變得死一般寂靜。艾瑞克斯能感覺到那是周圍的動物在躲避、蟄伏、等待。他看了看自己的洞穴，計算了一下恒星的運行軌跡以及可能的光照角度。
“不用繼續挖深，現在就挺好。”艾瑞克斯看著天空，琢磨起來：“這股能量足夠集中，若是想辦法收集起來，應該能派上用場。嗯…這個應該放到最優先的位置。”
他立刻回到洞穴，不一會兒就拿著一個圓柱形的設備走了出來。這是礦炮的反饋探測器，相當于使用能量射線的雷達。為了確定目標護盾或裝甲的類型，礦炮會發射成組的能量束照射目標，然后收集其反饋數據來計算它的性質。這個圓柱形的設備具有收集反饋能量束的功能，換句話說：它可以吸收能量。
沒有外接能源，它無法做出分析。但只要能輸出能量，那就能當做充電器使用。艾瑞克斯拆掉它表面的能量濾鏡，那都是為防止被能量武器直接擊中導致過載而設計的，現在需要的是盡可能將能量引進去；然后拆掉電磁偏振器，那是為識別自身探測能量束特征信號設計的，而現在它必須什么都吃進去，不準挑食；最后將通向分析裝置的線路改向，換上能量線路，將輸出間斷的頻率電信號變成輸出電能。
“太空服，抱歉，你也無法保持完整了。”艾瑞克斯切開太空服，露出里面的零件，隨后將能量線接入進去。太空服里面有兩塊能量電池，它們太寶貴了，但是它們的功率和總能量也太低了，絕對不夠支持幾十萬公里的旅程。不過這兩塊電池可以充能，而太空服里面有記錄和分析充能狀態的功能，正好可以看看這次產生的電流是什么屬性。
將圓柱形的能量回饋探頭放在外面的空地上，艾瑞克斯繼續之前的工程，將礦炮改造成飛行器。天土的戈壁地形起伏不定，有許多高山峽谷，想用地面車輛來旅行是癡心妄想，何況艾瑞克斯也無法憑空變出耐用的輪胎。反重力功能可以讓他從引力屏障的高空緩降下來，但是制作懸浮車的話儲備能量是不夠的。根據這些實際情況考慮，學習鳥類進行飛行是唯一有意義的行動方式。
飛行很難嗎？對不合適的生物來說難于登天。但是只要好好優化，鳥類能做到的事情又有多難？艾瑞克斯一腦子星艦資料，里面有許多是兼顧太空與大氣層飛行的艦船，整個宇宙對于飛行的工程結果都在里面。
飛行消耗的能量多嗎？在足夠的優化下并不多，關鍵是乘風而行。人是生物體，鳥也是生物體，但沒有足夠的優化，人比鳥吃得更多不也飛不起來？艾瑞克斯將是他制作的飛行器系統里唯一的累贅，但也能提供強大的算力來分析氣流，優化飛行控制。甚至在必要的時候，將會是飛行器的供能系統。他就是鳥的消化系統，吃下去東西，用進化插件進行轉化，供給飛行器使用。
這當然是萬不得已才會選擇的方式，而且看起來應該用不到了：太陽照射到反饋器上，能量開始流入太空服。這股能量不小，而且十分狂暴，太空服一直在報警。不過沒關系，狂暴可以被調教。能量轉化和改性是復合進化人基礎教育的必學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