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49 風要漸漸起
“輕一點，慢一點！每秒別超過3厘米的速度！該死的，這次本來就掙不到多少錢，磕碰壞了我就讓你們賠償！”
蝸星人沒有聲帶之類的發音器官，它們不會說話，同時也羞于用聲音表達意思。但是這一次，卡老板將打字的屏幕連接到擴音器上，讓機器程序為它發音。毫無語調情緒的死板聲音缺乏督促效果，于是卡老板殘忍地按下了單句循環播放按鈕。
“輕一點、慢一點…點點點點…”
魔音灌腦讓人瘋狂，聽多了說不定會讓人做噩夢，好在工作并不復雜，很快就能結束。十二部無人機式的引力光束裝卸飛行器在統一的遙控下，將流馬號緩緩放入船塢之中，逐漸減小引力光束的力度，讓星艦自身的重量逐漸壓向塢底。這里的地面不是平整的一塊，而是近萬根可自主伸縮的支撐柱。受到星艦的重力后，它們便開始適應其外形而開始改變，如同壓模一般。
先穩穩托住流馬號后，一些支撐柱開始撤離，整個船塢自動評估上方星艦的穩定性。每一根支撐柱的頂端都有感應器，不斷測量和計算縱向的壓力和橫向的摩擦，最終找到既穩定又盡可能留出施工空間的支撐方案來。由于星艦的外形設計沒有任何標準，最終產品可謂千奇百怪，所以這種自動伸縮的支撐柱是最經濟適用的標配。還有更高級方案，比如全程用引力光束，那么施工者要穿著特殊的服裝，以動作靈活性換取最大活動空間。
流馬號整體呈臥馬的姿勢，沒什么花里胡哨，所以很快就穩定了。船塢迅速計算出二十多套的支撐方案，這說明整艘飛船的質量分布設計是非常優秀的。隨后，位于船塢底的人工重力發生器進入工作狀態，用來保證星艦的重力變化不會影響船塢內部；同時，四面側壁也伸出支撐桿，限制流馬號的水平方向偏移。
“現在將你束縛住，是為了讓你能在明天馳騁和飛翔。”艾瑞克斯在心中默默對流馬號說了一句，然后轉向卡老板：“現在看來，你這里的設備的確不錯。”
“關鍵是你選得好。”卡老板打字的時候，臉上的軟肉如同波浪一般流動，顯然情緒沒有那么穩定。
它的情緒自然不會穩定，主要是它剛剛才想明白艾瑞克斯和曉曉的策略。首先，他們吃準了卡老板寧可少賺錢也不想讓艾瑞克斯去別家的心思，于是專門設計了一份列表，并給出“超過1/3價格不合適就整單作廢”的警告，隨后還要一件件談，讓卡老板不敢獅子大開口。
但這并不是全部策略。艾瑞克斯搞到一件復合進化人軍用星艦維修用的打印機，配合他從隔絕門系統拆下來的紅黑兩件套保溫瓶打印材料，加上全套設計圖部分，設備和零件他可以自己打印。于是他在清單里選了些東西，卡老板除非用成本價，否則它的報價永遠落不到“可接受區間”，從而人為制造出對失去整單的焦慮感。
材料列表是艾瑞克斯擬的，但這個方法是曉曉提出來的，最終怎么執行也要看曉曉。小狐貍用自己買到的市場價目表以及討價還價的經驗，適時調整這個列表，最終讓卡老板在談判中顧此失彼，從而為艾瑞克斯省了不少錢——相對省了不少錢。
不管是以物易物的原始階段，還是發展到星際貿易的階段，一分錢一分貨的總體原則從來就沒有改變過。在錢包沒有被擊穿的情況下，艾瑞克斯舍得為流馬號花錢。他訂購了一整套薩杜努斯人的操作、掃描和通訊系統，一套藍牙星人的控制集成總線系統，一套蝸星人的外殼補充裝甲，一套黛爾閣星人的雙生核聚變發動機與粒子分解與反沖發生推進器，一套埃瓦娜星艦工廠出品的通用引力泡曲速引擎。
五萬算力幣沒了。
買一艘禽級“旅游”飛船大約十萬的價格，艾瑞克斯的流馬號距離完整狀態還需要護盾、武器、環境循環、生命維持等系統，這些差不多要花掉另一半。缺少的這四項系統，全宇宙做得最好的當然是復合進化人，艾瑞克斯留下錢就是想去自己人那里試試運氣。
“卡老板，按照咱們約定好的施工步驟，后艙不要動，從控制總線那里留一路全開放接口甩到門前就行。派個能信任的人看好我的打印機，然后按圖紙將星艦的頭部外殼裝好。這套打印機是復合進化人的，如果丟了會引來無面人追查，可千萬不能大意。”
蝸星人點點頭。它一眼就看出那套工程打印機是復合進化人戰斗星艦上的東西，民用設計但確實是軍用標準。光那套全向原子堆疊槍頭就值兩萬算力幣，而且是有價無市。不僅如此，工程打印機里用的是最頂級的空間壓縮原子材料罐，同樣是復合進化人的產品，進化者星艦就是用這東西為原料制造出來的。如果說上面有復合進化人的追蹤定位模塊，它一點都不會感到奇怪。所以，卡老板完全不敢怠慢，就差端著武器親自看守這件祖宗了。
“艾瑞克斯，其他的系統也需要盡快。目前市場上的護盾、生命維持和環境循環設備價格不斷增長，幾乎每分鐘都能上一個臺階。如果你不盡快的話，這艘船將無法完工。”
“謝謝提醒，但是我并不著急。”艾瑞克斯說道：“現在進化者星艦外面的宇宙環境太差，一時半會兒根本飛不出去，我也不準備湊一套能夠現在就飛出去的強大護盾。我有耐心等，但也不會永遠等著，畢竟使用你得船塢還要付錢呢。”
“如果你愿意發揮你的星艦工程能力，船塢的錢就不成為問題了。”
艾瑞克斯想了想，并沒有直接應承，而是說道：“等等再說，至少要完成流馬號的頭部駕駛艙和控制總布線再說。”
蝸星人也同意這個觀點，因為無論什么時候，宇宙中最優先的永遠是自己的星艦。艾瑞克斯從內到外看了看翻新船塢的施工情況，又叮囑了幾句，然后帶著小狐貍離開碼頭區，搭乘軌道電梯向屬于復合進化人的高層城區前進。
復合進化人用層層檢查和強大的防護能力將其他文明擋在下層城區，也就是碼頭、商業區和外交區這些地方，如果沒有復合進化人帶領，外交區就是其他種族在星艦上活動的極限。軌道電梯從這個巨大艙室的高空駛過，從窗戶向下俯視能看到游行的人群。他們正在提出抗議，聲討“星艦外居民管理處”沒有就本恒星系毀滅、大量商用星艦被摧毀一事向復合進化人提出抗議的錯誤行為。
“就算提出抗議，復合進化人也不會理睬他們。”艾瑞克斯倚在玻璃窗上，眼睛卻沒有看著外面，而是望著坐在他身邊的曉曉。“我感覺復合進化人的本質非常自私，護短的特質也是從自私來的。炸掉兩個太陽，毀了整個恒星系，連做這種事情的時候都不會猶豫，怎么會在乎外面抗議的人呢？”
曉曉肩膀抖了一下，什么話也沒說。
“自從你獨自去碼頭區談生意，我就發現你沉默了好多。”艾瑞克斯轉過身子，側坐在座椅上，正對著小狐貍。“曉曉，你是因為知道了外面太陽毀滅、星系毀滅的事情，開始害怕復合進化人，進而開始害怕我了嗎？”
“是有那么一點。那畢竟是一百多億人，你也畢竟屬于復合進化人。”曉曉雙手放在大腿上，緊緊抓著環境過濾服，可是雙腿還是微微顫抖。“我不害怕復合進化人的科技，因為毀滅一個星球的科技不止復合進化人自己有，也有不少文明擁有那樣的武器。但復合進化人是真正不在乎是否使用這些科技的，他們不在乎炸掉太陽或者毀掉恒星系。”
“你用‘他們’而不是‘你們’來稱呼復合進化人，因為你內心深處覺得我與其他的復合進化人不同，是嗎？”
“我們貍星人能感覺出人與人的不同。復合進化人總給人非常危險的感覺，但是你沒有，所以一開始才騙到我。”曉曉抬起頭來，嘴巴歪著，看樣子有些生氣：“咱們不是在說復合進化人炸太陽的事情嗎？別改變話題，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說這件事。艾瑞克斯，我想知道你的看法。如果是你來決定是不是炸太陽毀星系，你會怎么選？”
“你這就有點賴皮了。我并不是做決定的人，我的知識、見識和算力遠比不上零階世界，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我就只能相信專家的選擇。所以…如果這種事重來一遍，我大概率還是會炸。”艾瑞克斯長嘆一口氣，說道：“所以，這種事還是不要交到我手上比較好，肯定不會有好結果。而且作為受零階世界庇護的一名復合進化人，我不會就我不專業的領域去批評它。”
“你還是屬于復合進化人，但正常的復合進化人不會耐心給我解釋這些，也不會這么坦誠的說實話。”曉曉用力擠擠眼睛，甩掉里面的濕氣，然后說道：“你是一個古怪的復合進化人，我會繼續觀察你的。如果你暴露出危險的跡象，我好趕緊逃跑。”
“你跑我就追。”艾瑞克斯輕輕拍拍小狐貍的頭盔，然后說道：“好了，不嚇唬你了。曉曉，我一直沒問你，你為什么要離開家園到進化者星艦來啊？你有什么愿望嗎？”
“貍星人的母星環境太差了，化學污染已經接近生態毀滅的極限，我們自己卻還沒發明太空旅行，幸好現在有這樣的機會可以飛出來。所有離開家的貍星人都有一個共同使命，那就是買到足夠拯救整個星球的設備。”曉曉捏緊小拳頭，說道：“我掙到的每一筆錢里面都有一部分會寄到母星去。我們也希望能在宇宙中找到有能力有意愿幫助我們星球的文明。可惜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合適的。”
“復合進化人屬于有能力但沒有意愿的，對吧？”
曉曉點點頭，說道：“據我們所知，整個宇宙有五個文明肯定擁有幫助我們的科技，其中兩個已經明確拒絕我們，有兩個都需要我們付出極大的代價，最后一個則只要算力幣就可以了——我們選擇掏錢。”
“掏錢不一定解決問題，最好還是能自己研究出對策。”艾瑞克斯聽到嘎嘎噠噠的密文，抬起頭來看了一眼，說道：“咱們到最后的檢查站了。你暫時還要裝一下寵物。”
“我同意裝一下，但是你不能給我掛上鏈子。”
“我完全沒那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