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堡以北十五里有一處峽谷,黃河流經此處時兩岸突然收窄,形成一道河水湍急的峽谷,人稱飛猴峽。
因飛猴峽水流湍急無法渡河,所以曾金奎并沒有在此處安扎暗哨,只白日里派哨騎沿著河岸來回巡視。
第一艘關中糧船抵達吳堡碼頭的當天夜里,飛猴峽東岸突然出現一群人,或衣衫襤褸似饑民,或短打裝扮力工相。
這群人抵達飛猴峽后,便摸黑從河里撈出一根比拇指還粗的繩索,并齊力往后拉。
這跟繩索是不久前一名熟悉水性的關帝軍抱著氣囊從上游水流較緩處帶過對岸的,到了對岸后便扯到飛猴峽,系在河岸一塊大石上,用碎石、泥巴、水草等掩蓋。
白日里,這根繩索會沉入河中,避免西岸的明軍發現。
到了夜里,月黑風高之際,這根繩索便從水中拉起,數十人合力之下,很快就系在了東岸一大石上,湍急的河面上便橫起一根粗大繩索。
領頭的一名關帝軍尖哨試了試繩索的牢固程度,然后取出一截繩索,系在腰間綁牢,一端套在江面繩索上,接著抱起一個形似后世游泳圈的充氣皮囊,套在兩腋之下,最后拉著繩索跳入河中。
河水湍急,浪濤滾滾,那名關帝軍一入水就差點被沖走,幸好有繩索拉住,才不至于淪為水鬼。
好不容易控制住身形并適應浪濤后,那名關帝軍雙臂卡住皮囊,兩手奮力拉著繩索向對岸游去。
待那名關帝軍到了河中心,東岸又有一名關帝軍拉著繩索套入河中。
此一渡有驚無險,第一名關帝軍吃了一肚子黃河水之后,終于抵達了西岸。
在西岸等候的尖哨迅速將人接上岸,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拂曉時分,那條繩索被重新沉入水中,成功渡過西岸的上百名關帝軍和尖哨分做兩路,一路衣衫襤褸地往黃老板所設的粥棚而去,另一路則直奔吳堡城。
盡管陜北饑民都匯聚在吳堡以北二十里的粥棚,但吳堡石城仍然熱鬧非凡,來自各地的糧商所帶的隨從、船夫等等,大多都匯入了吳堡城。
由于有大量糧食要搬運,哪怕黃老板雇傭了城內許多百姓,人手也依然不足,糧食搬運進度緩慢,泊在碼頭等待卸貨的船只擁擠不堪,后邊還有許多只能靠岸停泊排隊進碼頭的船只。
無奈之下,黃老板只得前往粥棚招募力夫,挑了數百個身強力壯的饑民。
曾金奎擔心這些饑民當中混有奸細,正要率兵盤查,知縣簡國寧已自告奮勇親自率領衙役和民壯對這些饑民進行盤查。
如今吳堡熱鬧非凡,曾金奎既要防備對岸關帝軍渡河突襲,又要分兵駐守各城門城墻,并維持秩序盤查奸細,麾下人手依然不足,干脆就把饑民的事都交給簡國寧。
簡國寧麾下衙役和民壯本就不多,在黃老板的銀子誘惑下,又有部分民壯跑去當力夫搬糧了,一時間手頭人手也嚴重不足。
無奈之下,簡國寧只得依葫蘆畫瓢,跟黃老板一樣跑去粥棚招募一批民壯,充進壯班交由衙役管理。
起先吳堡城一入夜便立即關閉城門,任何人不得出入,但黃老板為了加快卸糧進度,苦著臉找到曾金奎好說歹說,最終又塞了五百兩銀子才說服曾金奎夜里開城門運糧。
多了數百力夫,且夜晚也可運糧之后,卸貨的進度一下快了許多。
夜晚開城門乃兵家大忌,曾金奎為了防備敵襲,將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洞開的南城門,而巡防城墻的任務,也由自告奮勇的簡國寧擔任。
曾金奎起先很是看不順眼這文縐縐滿口仁義道德的勞什子知縣,可如今,他又覺得簡國寧順眼多了,有這么個勤快的知縣在,他的日子舒坦了許多。
這天夜里,勤政的簡大人又親自率領一幫衙役和民壯巡城去了。
吳堡城并非像其他城池一樣方方正正,而是沿著山體建造,呈南北走向,城墻多有彎曲或棱角,高低也不同,最低處不足兩丈,最高處三丈有余。
簡國寧率領一眾衙役和民壯抵達城北城墻時停下了腳步,并讓麾下的衙役帶一部分民壯去巡視他處,他則率領剩余民壯繼續巡視城北。
待所有衙役都走遠,簡國寧便立即帶著剩余的數十個民壯來到城北一城墻棱角處,其中一名民壯沖著城墻外發出了一聲奇怪的鳥鳴。
很快,城墻外灌木叢中閃出幾道身影,扛著沉重的物件直抵城墻下。
城頭的民壯則迅速放下幾根繩索,沒多久便吃力地將那些物件吊上了城頭。
這時,城內忽然有一人沿著樓梯登上城墻,并朝簡國寧跑來,嘴里還喊道:“簡大人,城南有一伙糧商跟城內百姓因為瑣事吵起來了,大人趕緊去調停吧,若晚了恐怕兩邊得打起來。”
簡國寧臉色一變,那是他的師爺張汀。
他投誠秦川的事還沒跟張汀說過,因為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而且張汀并不一定愿意跟他一起投誠。
若被張汀撞破他通敵,又該如何是好?
是勸說張汀與他一起投誠,還是殺了張汀?
說實話,張汀跟了他幾年,一直盡心盡力而且人品并不壞。
就在簡國寧猶豫的時候,那些民壯沒有得到他的授意,不敢輕舉妄動,張汀就這么徑直跑到了他跟前。
“大人,您還是去一趟吧,否則…咦,這是何物件?”
張汀話說到一半,就瞥見了堆在簡國寧身側的一堆物件。
那些物件長約四尺,像一根根黑乎乎的木棍。
好奇之下,張汀借著火把低頭細看。
“火銃?為何這些火銃與軍械庫里的火銃完全不一樣?大人您是從何處尋來的?”
張汀疑惑地看了看簡國寧,接著又看了看周圍的民壯。
片刻后,張汀突然臉色大變。
這些民壯全都是知縣大人新招募的,各個身強體壯,耿耿有神,而且如今全都臉色冷峻地望著他。
知縣大人也望著他,只是那眼神…冷漠了許多。
張汀突然明白了什么。
“大人,求大人看在小的一直追隨大人的份上,饒小的一命…”張汀撲通跪了下來。
簡國寧回過神來,輕嘆一聲道:“如今,留你性命的唯一方法,就是你隨本官投誠秦將軍。”
“大人,這…”
“張汀,本官不忍你死。”
“大人,小的…”張汀猶豫了。
良久后,他才似乎做出了決定,抬頭道:“小的愿意追隨大人,愿意追隨秦將軍。”
“你起來吧,記住,今日之事不僅關乎你我的性命,還關乎…”簡國寧不忍說出剩下那半句,只拍了拍張汀的肩膀。
“小的明白。”
張汀用力地點了點頭。
黃老板很講信用,最先到來的那幾家糧商在卸貨勘驗完成后,便立馬將余款一次性付清,當關中瑞林閣在內的幾家商號美滋滋地將一箱箱白銀運上船時,饞的其余糧商愈發著急了。
很快,那些商號的管家、隨從等也紛紛擼起袖管加入搬糧大軍,糧食入城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短短二十天時間,運進吳堡城的糧食就多達兩萬石。
城外碼頭的糧船已不多,江面上向吳堡駛來的船只也寥寥無幾,立好契約并收取三成定金的糧商基本都到了,僅剩幾個還沒到,也不知是遲了,還是想生吃那三成定金。
時間不等人,得提前實行計劃了。
因為簡國寧發現這件事已經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新任陜北三邊總督梁廷棟已經派人前來吳堡,調查吳堡突然匯聚大量饑民及糧商的原因,霞州知州甚至直接命他勒令黃老板停止收糧,駐扎在三川河一帶的朝廷軍隊也突然增派了不少兵力。
曾金奎也召回了在碼頭維持秩序并搬運糧食的士兵,甚至想將粥棚維持秩序那三百士兵調回來,被簡國寧用饑民暴動禍亂陜北朝廷問責等等理由勸說后,才放棄調回那三百人。
看情形,朝廷隨時有可能增兵吳堡。
本想再多收點糧的,但此事已迫在眉睫,不得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