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邑城以東六十里,后金鑲紅旗大營。
完顏葉臣正在營帳里,和幾個將領在油燈下議事。
就在剛扎營時,西邊突然出現了明軍哨騎,數量很多,而且這些哨騎的本領都很高,很明顯是明軍的夜不收,有幾個想去捉生的大金國勇士,反被對方給削了腦袋。
完顏葉臣不敢托大,大量明軍哨探能越過勞薩的兵馬,說明勞薩已經兇多吉少了。
果然,沒等他們議出個所以然,外面突然跑進來一名親衛,跪地說道:“大人,不好了,勞薩大人敗了。”
完顏葉臣臉色一變:“他人呢?”
“沒回來,只有幾名潰兵逃了回來,就在營帳外面。”
“讓他們進來。”
“是。”
那名親衛出去了,沒一會便帶著四名灰頭土臉的旗丁進來。
“小的叩見大人。”
那四名旗丁一進門,便齊齊跪在地上。
完顏葉臣沉著臉問道:“你們是怎么敗的?”
“回大人的話,小的隨勞薩大人行至馬邑城的時候,見一支明軍在城外擺陣,約三千人左右,勞薩大人怕這些明軍退入馬邑城之后難以攻城,便命小的們進攻那支明軍。”
“一開始,那支明軍只擺了十數門虎蹲炮和百來支鳥銃,誰知小的們逼近時,明軍陣中突然亮出上百門火炮,還有六七百支鳥銃,只三輪槍炮,勇士們便死傷慘重,然后…然后就敗了。”
“小的們眼見無力回天,便奪馬而逃,誰知東邊又有一支明軍,約一千多人,全是騎兵,將后路切斷,小的幾個還是渡過桑干河,繞了一圈才僥幸逃了回來。”
完顏葉臣騰地站起身:“你確定有上百門火炮和六七百鳥銃?”
“小的以性命發誓,方才所說千真萬確。”
完顏葉臣沒往下問,只緩緩坐回椅子上,臉上的表情異常凝重。
“勞薩和達揚阿,還有幾位牛錄章京呢?”一旁的甲喇章京賽木哈插過話問道。
“回大人的話,達揚阿大人中槍死了,勞薩大人也中槍負傷,小的親眼見幾個親衛帶著他撤走,至于那幾位牛錄章京…也全都中槍落馬,小的也不知他們是否已陣亡,也不知他們的下落。”
“怎么全都中了槍?他們都率兵沖陣不成?”
“不是,是明軍的鳥銃太厲害,隔著兩百步遠都能打得到幾位大人。”
“當真?”完顏葉臣又騰地站起身。
“千真萬確,當時幾位大人都在后面壓陣,離著有兩百步遠。”
“什么鳥銃能打得這么遠?”
“小的不知。”
“那支明軍什么來路?”
“聽勞薩大人說,很可能是呂梁山那姓秦的,就是在清水河襲殺阿山大人和圖魯什大人的那個秦川。”
“秦川!”
完顏葉臣臉色又是一變。
一旁的賽木哈站起身,臉色憤怒地說道:“肯定是那姓秦的,我們還沒去找他,他倒先找上門來了,馬邑城那些人頭也肯定是他掛的,這是在羞辱我們大金國!”
“葉臣大人,我愿帶麾下五個牛錄兵力前去襲營,保證取他的人頭回來,為死去那些勇士報仇。”
完顏葉臣搖搖頭:“勞薩的五個牛錄和一千蒙古兵都敗了,你去了也只會兇多吉少。”
“大人,他白天剛激戰一場,正人困馬乏,此處離馬邑城只有五十里,我只需快馬急行兩個時辰,就能在天亮之前,趁他的兵馬熟睡之際,突襲他的大營,只要能短兵接戰,他有再多火器也絕不是我們大金國勇士的對手。”
完顏葉臣依然搖頭:“賽木哈兄弟,你低估姓秦的了。”
“此人詭計多端,用兵狡詐,除了現身的那兩路兵馬之外,必然還藏有另一路兵馬,而且…肯定就在我們北邊的洪濤山!”
“洪濤山距離我等大營只有三十里,你若率兵出營,那路兵馬必然會趁機前來劫營,介時,營中兵力空虛,恐怕難以抵擋,大營一破,他們便可回兵馬邑,與馬邑城那兩路兵馬對你三面合圍,后果不堪設想。”
賽木哈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臉上很快就露出了后怕的神色。
旁邊一個牛錄章京插過話道:“大人,那我等是否要連夜拔營,撤回岱岳鎮?”
“不可。”完顏葉臣再次搖頭,“我等軍中有數千尼堪,又有一萬四千多石糧食,金銀綢布和牛羊匹馬無數,行軍營伍過長,若姓秦的發兵夜襲,必然一敗涂地。”
“為今之計,我等只有按兵不動,嚴守大營,并立馬派人前往山陰,如實稟報貝勒爺。”
“等明天一早再退回岱岳鎮,等貝勒爺的大軍抵達,再進兵滅除秦川也不遲。”
“大人英明。”
“賽木哈,立即派人前往陰山,其他人等,嚴加巡查各處營防,以防敵軍襲營。”
“是!”
大營里很快忙碌開了,原本正圍著火堆吃肉喝酒,或者正把擄來的漢人女子拖進自己營帳的建奴,在軍官的呵斥下紛紛抄起兵器,在大營各處警哨。
同時,又有幾名騎士渡過桑干河,往山陰縣的方向狂奔而去。
山陰縣城已經被圍攻四天了。
在此之前,距離山陰不遠的應州城已經被建奴攻破,城中百姓被殺被擄,宛如人間地獄。
消息傳到山陰城之后,城中百姓紛紛走上城頭,和守軍、衙役、各大戶的鄉勇護院等,在守軍將領馬杰的率領下奮勇抵抗代善大軍的進攻。
誰都知道,若城池被攻破,他們的下場不是死,就是被擄去遼東當奴才,既做牛又做馬。
所以,整整四天,城內上萬軍民硬是擋住了代善一萬大軍的猛攻。
代價是軍民死傷慘重,被弓箭射死的、被投石車砸死的、被登上城頭的建奴砍死的、不小心墜城而亡的,四天下來,死傷的軍民已超過三千人。
第五天清晨,大同西路游擊將軍馬杰拖著傷腿,一瘸一拐地走上城頭,準備指揮軍民繼續抵抗。
他知道,這座小城撐不了多久。
城中的火藥、箭支、火油等,已經全部耗光了。
礌石滾木也用完了,不得不拆了數十間房子。
東門也早就被燒毀了,門洞內的磚石也被拆掉了大半。
兩日之內,援軍再不來的話,這座小城必然守不住。
可是,援軍…唉,哪來的援軍…
馬杰長長嘆了一口氣,然后登上城頭,朝城外的建奴大營望去。
只一望,他便愣住了。
“大人,拔營了,建奴拔營了。”
旁邊一個守軍興奮得手舞足蹈。
馬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愣望著這一幕。
城外,代善的大軍正在拔營,而且,有三四千騎兵率先朝西邊馳去,似乎西邊出了什么重大變故。
“真的拔營了。”
馬杰激動難耐,興奮地揚起手臂,大喊道:“兄弟們,建奴走了!我們守住了!”
“我們守住了!”
城頭上所有守軍都興奮地歡呼起來。
城內的百姓聽到這個消息后,瞬間沸騰了起來。
城外,后金大貝勒代善坐在高頭大馬上,面無表情地望了一眼呼聲高漲的陰山城,然后調轉馬頭,帶著大軍朝西邊挺進。
他要去滅除秦川。
這可是大汗特意交代的,此次入關,必須要滅除那姓秦的。
相比于之下,這座山陰城顯得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