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率領二十五騎在靜游鎮南邊的山梁上一字排開時,那個寂寥的小鎮像炸開了鍋似的。
有背著破破爛爛的包袱和干癟的糧袋撒腿往北邊奔逃的,也有在莊頭管事的喝罵下拿著刀槍棍棒慌里慌張跑到鎮口擺開陣勢的。
靜游跟婁煩的不同之處是,鎮子的南北兩面都建有簡陋的防御工事,矮墻、壕溝和拒馬交錯縱橫,看起來亂七八糟毫無章法,卻又沒有一絲漏洞。
杜家沒有入過軍武的族人,這些工事不像是杜家人弄出來的,應該是趙武和廖三槍來了之后,幫他們搞出來的。
一陣凜冽的北風夾雜著泥沙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又從耳畔刮過的時候,秦川想起了王昌齡那首參軍行其四。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有朝一日,他也要立馬遼河畔,不破建州終不還。
今天他并非要取靜游,只是來取些錢糧罷了。
讓五個部下分散到附近山梁警戒之后,秦川領著二十騎緩緩走下山梁,來到靜游鎮口百步之外。
鎮子里幾百個鄉勇民壯如臨大敵,緊張不已。
到了近前,秦川揚聲喊道:“我乃婁煩巡檢使秦川,奉命前來緝查匪盜,請杜英廣莊主出來說話。”
鎮口那群鄉勇面面相覷片刻后,一個身著錦袍三十來歲模樣的男子高聲回道:“此地乃靜游鎮,不在秦巡檢統轄范圍內,秦巡檢若要緝查匪盜,還請回你婁煩鎮吧。”
秦川也不惱,只從馬鞍后面摘下一顆頭顱,道:“一個時辰之前,一伙靜游鎮賊人勾結叛軍劫掠我婁煩鎮鄉民,已被本巡檢斬殺五人,活捉八人,本巡檢懷疑靜游鎮及杜家莊窩藏叛軍,與賊人相互勾結,特來此緝查一番,還是快快請杜莊主出來說話吧。”
說罷,他一甩手,把那顆人頭遠遠扔了過去。
他的部下也把另外四顆人頭齊齊扔了過去。
鎮口響起了一陣騷動,那錦袍男子沉著臉怒喝幾聲才平息下來。
很快,一個騎士策馬沖出來,把那幾顆人頭撿了回去。
錦袍男子仔細一看,瞬間臉色大變:“你敢殺我杜家族人?”
那正是杜成貴的頭顱。
秦川淡淡笑了笑:“本巡檢職責所在,別說區區一個杜家族人了,就是杜莊主敢勾結賊寇窩藏叛軍,本巡檢一樣殺。”
“你…你給我等著。”
錦袍男子臉色鐵青,擰身就往里跑去。
秦川也不著急,只拿出一個煙斗,裝上煙絲,又取出一根火折子,吹燃,把煙絲點上。
這東西是從郭彥的神臺峰大寨繳獲的,有好幾斤煙絲,也不知那家伙從哪弄來的。
火折子也是從郭彥那得的,這玩意看著簡單,但普通人家可不舍得用,比燧石金貴多了,秦川也就是為了抽一口煙,裝一手逼才拿出來用的。
雖說香煙這東西是個暴利貨,可秦川并沒打算種這玩意,有這個土地和人力還不如多種幾畝糧食。
農業發展起來之后倒是可以種,拿來掙蒙古人的牲畜和外地大戶的銀子。
只等了不到一刻鐘,鎮口又是一陣騷動之后,一個老頭子出現了。
五六十歲模樣,身材高大,兩眼矍鑠,身上穿了一件貂,貴氣十足,看不清身材是肥是瘦。
這高大老頭,應該就是杜英廣了。
秦川的目光停留在對方身上那件貂皮大衣上,瞧這賣相,料子應該很不錯,大冷天的穿著肯定很暖和。
拿下黃叢山之后,秦川從那得過幾件貂,經孟圭明辨認后,確定是他給自己和老婆孩子定做的,不久前剛從宣府鎮城取回來,本想一家人穿著過冬既暖和又氣派,可天還沒冷下來,就被巴山虎劫了去。
以孟圭明和他幾個兒子的矮小身材,那幾件貂的尺寸也小得可以,身材高大的秦川穿上去就跟一頭肌肉繃緊的狗熊一樣,實在沒眼看。
最終,幾件貂便宜了老黃和山貓兒幾個家伙,孟圭明老婆那件,被秦川送給了王繼宗,最后又落到王繼宗的老婆手里。
聽說一向溫婉矜持的寧氏,那幾日跟桃花開了似的,把舉止儒雅的王繼宗整得走路都哼起了小曲。
秦川也想要一件貂,暖和又威風,很能襯托他高大威武的形象。
也不知杜英廣這老東西還有沒有新凈的貂。
到了鎮口,仔細一看那幾顆人頭,杜英廣的臉色也變了,變得很難看。
“秦巡檢,這是何意?”
杜英廣陰沉著臉,一字一頓問道。
秦川的目光停留在他那件貂的大翻領上,淡淡笑道:“本巡檢于一個時辰之前緝拿斬殺了幾個賊寇,還活捉了一伙叛軍,發現那幾個賊寇都是靜游鎮人士,其中還有一個叫杜成貴的,乃是杜家族人。”
“由此,本巡檢懷疑杜家窩藏叛軍,勾結賊寇劫掠鄉里,杜家主對此有何可說的?”
“呵,呵呵。”
杜英廣怒極反笑:“姓秦的,你以為隨便扣個帽子給我杜家,就能隨意拿捏我杜英廣了?”
秦川搖頭:“杜莊主誤會了,本巡檢不是要拿捏杜家,而是…咳,話說本巡檢上任至今,也不見杜家表示表示,實在是有點失望啊。”
“哈…哈哈哈哈…”
杜英廣仰頭狂笑:“就憑你一個小小的巡檢,也想讓杜某拿銀子?哈哈哈,你未免也太異想天開了。”
“咳,趙武廖三槍等人本是開平衛鎮安堡營兵,卻鼓動兵士叛亂,襲殺鎮安堡總旗,已形容謀反,罪及誅滅九族,杜家主應該知道窩藏此等重罪叛軍是什么罪名吧。”
“呵呵,你說杜家窩藏重犯,可有人證物證?”
“趙武廖三槍等人皆可作證。”
“那你倒是帶他們去縣衙,看知縣何大人信不信他們的鬼話吧。”
“呵,何大人興許不會信,但撫臺宋大人…可就不一定了。”
杜英廣臉色一變,皺緊眉頭一言不發。
他想起一個傳聞,說山西巡撫宋大人很看重姓秦的,甚至還派虎大威到孟家莊請姓秦的去參贊軍務,最后姓秦的竟然還拒絕了。
杜英廣自然是不信的,在他看來,被巡撫大人相中,哪怕只是參贊軍務,也是平步青云的一條捷徑,沒人會拒絕,也沒人能拒絕。
所以,傳聞肯定是假的。
但虎大威來過婁煩確實是真的,還來過三次,足以說明巡撫大人確實看重姓秦的,否則也不會三番兩次派虎大威來救他。
若姓秦的把人頭送到陽曲,向巡撫大人告狀的話,事情可就麻煩了。
他之所以把趙武和廖三槍等人派去婁煩,是怕去的人數太多會引發火拼,去少了又怕不安全,干脆派那幾個夜不收走一趟,本以為姓秦的不會貿然動手,就算動起手來,以趙武廖三槍等人的本事,也肯定能安然脫身。
沒想到,那幫人竟然被抓了,還害死他一個族人。
被抓就被抓了,大不了花點銀子,請何知縣幫擺平了事。
沒想到,姓秦的明明歸何知縣統調,卻要越過何知縣,直接去找巡撫大人。
這事不能捅到巡撫大人那,聽說那位清廉得很,從不收銀子,若被他知道杜家收了幾個殺官叛逃的邊軍,非追查到底不可。
失策了,早知道不讓趙武廖三槍等人露面。
姓秦的披著官府的皮,干著山賊的買賣,如今又跑來刁難自己,也不知他想要干什么。
想到這,杜英廣稍微緩了緩語氣,高聲問道:“既然秦巡檢為緝查匪盜而來,杜某作為靜游糧長,理應全力配合,秦巡檢有何吩咐,請盡管說來。。”
聽到這話,秦川笑了,笑瞇瞇地瞧著對方一件氣派的貂皮大衣。
“杜莊主,近來饑民日益增多,秦某有心開倉濟民,可婁煩屢遭賊寇搶掠,糧食早已所剩無幾,秦某有心濟民卻囊中羞澀,正為此懊惱不已。”
“素聞杜莊主為人慷慨樂施好善,要不杜莊主捐個五百石糧食出來濟民如何?”
杜英廣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賊就是賊,跟狗改不了吃屎一樣,開口就是要糧食。
不等他回應,秦川又笑瞇瞇道:“杜莊主,你身上那件貂皮大衣蠻不錯的嘛,在哪買的?幫秦某買一件如何?”
一聽這話,杜英廣嘴角抽了抽。
這狗賊,簡直貪得無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