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文天的到來,在孟家莊引起了一陣騷動,部分留守的關帝軍和老弱莊民都湊了過來,指指點點,嘖嘖稱奇。
他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么帥的人。
也沒見過連走路姿勢都這么瀟灑的人。
羅文天大概是早就習慣了被別人圍觀,一副泰然自若處驚不變,瀟灑地隨秦川和王繼宗上了門樓。
看茶落座,客套幾句之后,羅文天便取出一本賬冊,逐日逐條地指給秦川看,每日賣出了多少件鐵器,收入多少銀錢。
緊接著,羅文天表明了來意,說想見一見東家,再請東家發運糧食到靜樂糧鋪。
因為縣城的糧鋪早已顆粒無存,但兩日前開始,鋪子外突然聚攏大批喊著要吃糧的鄉民,搞得他這個掌柜每日頭疼不已。
秦川有些不解,縣城不是有好幾家糧鋪嗎?剛過秋收不久,另外幾家不可能沒糧可賣。
羅文天說,另外幾家在兩天前便同時關門,并宣稱已無糧可賣,同一天,縣里突然出現一條傳聞,說婁煩孟家出了個劫富濟貧的大冦,劫了好幾家大戶的糧食,準備在婁煩孟家和縣城的糧鋪開倉濟民。
正值婁煩大戰的消息傳到靜樂,人們不敢來婁煩,于是便聚在靜樂糧鋪門外,每日喧鬧不止。
同時,羅文天還打聽到一個消息,有幾家大晉商的人正在靜樂和嵐縣一帶,聯絡各縉紳大戶,也不知在談什么買賣,主要以范家為首,還有張家口靳家和翟家的人。
聽到這消息,秦川臉色沉下來了。
范永斗那條老狗又在背后搞小動作了嗎?
散布流言就罷了,他和靳家翟家派人在附近聯絡縉紳大戶,是幾個意思?
這時,王繼宗微微皺著眉說道:“大管事,繼宗以為,范永斗是想釜底抽薪,再禍水東引,淹了我們孟家莊。”
秦川眉頭一皺:“怎么說?”
“他聯絡各家縉紳大戶,無非是為了買糧,那幾家糧鋪之所以關門,十有八九是因為范永斗出高價買下了大部分糧食,等靜樂地界上的存糧所剩無幾后,各路鄉民和饑民就會涌到唯一還有糧食的孟家莊,介時勢必會引起官府注意。”
“我等若不開倉放糧的話,官府勢必會介入,甚至會鬧出民變,介時,孟家莊需日夜提防民變,各項事務自然難以平穩開展。”
秦川又皺了皺眉:“我不過殺他范家幾個人而已,不至于搞出這么大陣仗吧?更何況,區區一個范家,能吃得下靜樂和嵐縣兩地的糧食嗎?”
“若只有一個范家,肯定吃不下,但若是張家口那幾家聯起手來,甚至祁縣榆次的商賈也摻上一手的話,多少糧食都填不飽他們的胃口。”
“至于為何要搞出這么大陣仗…范家跟我等的過節還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買賣,不論糧價漲到何種地步,他們只要能收得到糧,運出關外就是穩賺不賠的買賣,尤其關外已入寒冬,正是糧食最緊缺的關頭。”
“范家剛剛損失了五千石糧食,正急著補足缺口,宣大兩地多是軍戶的屯田,山西中南部又剛被流寇洗劫一空,他們收購糧食的地點,自然要放在沒有被流寇洗劫過的地方,如代州、祁州,嵐縣小平原土地肥沃,又從未被流寇攻略過,自然也成了他們收糧的地方。”
聽完這番話,秦川擰著眉頭陷入了沉思。
王繼宗分析得有道理,應該是八九不離十了。
換做他是賣國賊,也會到靜樂和嵐縣來收購糧食,趁著還沒有大雪封山的時候運出去就能發一大筆,還能惡心一下他這個敵人。
靜樂縣和嵐縣加起來十幾萬人口,大部分是佃戶和貧苦的自耕農,這些人一年到頭的收成基本養不活自己,很多人要靠其他生計掙點零碎,用來買糧度日。
而糧食基本都集中在縉紳大戶手里,外面兵荒馬亂的也不會有糧食運進來,如果大戶不賣糧,或者糧價再次暴漲,也不知會有多少人淪落為流民,最后又變成流寇。
其中,肯定會有很多人聚在孟家莊生事,甚至聚眾攻打孟家莊。
秦川倒不怕被人攻打,但他不愿看到靜樂縣和嵐縣兩地赤野千里,也不愿看到小老百姓都跑去當流民,最后又變成流寇。
這些人可都是他未來的子民,也是他發家致富少不了的勞動力。
更何況,他本來就想搶那些大戶的糧食,若是被范永斗等人收走了,他還搶個屁啊。
他可不愿看到漢人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被運出關外去喂飽建奴的軍隊。
靜樂和嵐縣都在北邊,只需從靜樂縣把糧食運出寧武關就是大同府了,從嵐縣往北更是能直達塞外,他手下才幾百人,沒辦法跑到北邊去攔截。
看來,只能來陰的了,能攔幾個是幾個。
“大管事也想來一出釜底抽薪?”正思索間,王繼宗忽然淡淡問道。
“嗯。”秦川點點頭,“既然那幫吊毛想絕了咱們的戶,那咱們就只能跟他們玩陰的了。”
王繼宗也點點頭:“以己之長,擊彼之短,目前也只有這法子了。”
“但,大當家的需多加小心,那些大戶家家私蓄家兵,編練護院鄉勇,并不是那么好對付的,尤其是嵐縣亦匪亦民那幾家,有白日披上綾羅綢緞當老爺,晚上提著刀槍當馬匪的,也有豢養陰族當賊寇的,若要明刀明槍開戰,我等未必能討到好處。”
“我等可以通過綁票、暗算、襲殺等手段,逼迫那些大戶就范,迫不得已之際再明刀明槍也不遲。”
一身書生氣息,斯文儒雅的王繼宗,說這番話的時候竟然顯得毫不違和。
秦川覺得,這位忠烈后人,是越來越對自己胃口了。
王繼宗又道:“興修水利與內外雜事,交予繼宗便可,大管事且放心去做。”
“好,那就有勞先生了。”
一旁的羅文天那張英俊得沒邊的臉上,早已一片慘白,冷汗直冒。
他接到好友書信后開懷不已,還以為只是尋常不過的大戶人家要請他當掌柜,如今聽王繼宗和秦大管事的對話,怎么越聽越不對頭,越聽越覺得自己進了賊窩。
這秦大管事,該不會真是傳言中的那個大冦吧。
若是大冦,王繼宗又為何會為此人做事?
這不合理,他很了解王繼宗,哪怕再落魄也絕不會投賊的。
“當弘,你猜得沒錯,大管事確實是外面傳言中的大冦,但無需擔憂,為兄是斷然不會害你的。”
見他臉色發白,王繼宗便笑著解說道。
“大管事行的并非打家劫舍之事,而是立身為民,造福蒼生之道,為兄已決意追隨大管事,輔佐大業,為天下蒼生盡一份微薄之力。”
“你若是有顧慮的話,為兄也不勉強,大管事也不是小雞肚腸的人,自會送你一封銀子,好讓你另尋他處安身立命。”
羅文天張了張嘴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半響,才擦了一把冷汗,生硬地笑道:“請容…請容晚生斟酌一番可好?”
“好說,好說。”
秦川一拍大腿,笑道:“明昭,我還有些瑣事要忙,就有勞你好好招待羅掌柜了,虎大威留下那一囊酒,就在樓下屋子里,你拿去和羅掌柜多喝幾杯,記得去廚房多切些肉。”
“多謝大管事。”
王繼宗站起身,又笑道:“當弘,走吧,你我二人許久未見,今夜定要不醉不休。”
“好,好。”
羅文天也站起身,朝秦川到了一聲謝之后,便跟著王繼宗下樓,往內院的方向去了。
秦川端起茶杯,把里面的苦茶一飲而盡,然后皺著眉頭,定定望著北邊方向。
既然那幫大戶一個個急著跳出來跟范永斗狼狽為奸,就別怪他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