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月十六日的清晨,長安以北的同州方向,一隊衣衫襤褸的士卒,護送著一位皮膚黝黑,骨瘦如柴的僧人,來到了長安城東北的通化門前。
守城的神策軍看到這隊人馬,立刻火速通知了長安城神策軍中尉仇飛英。此刻的仇飛英正在白銀義從護軍府軍機省署衙與藥師商議神策軍裁剪之事,聽到這個消息,立刻望向藥師。
“雷太史所言之事,果然來了!”聽到這個消息,一向沉穩的藥師當即一掌拍在桌案之上,滿臉興奮。
仇飛英心領神會,不敢怠慢,立刻號令金吾衛持戈上街,宣布戒嚴。他自己親自上馬,率領蒙勛、錢算、董炎、趙環還有一干神策軍最精銳的宿衛,一路狂奔向通化門。
而藥師也在第一時間把這件事通知了雷長夜。雷長夜立刻讓夜蘿婷和花蘿茵將早就準備好的大補參湯和續命金丹拿出來,讓畢一珂帶著一群陰將火速趕到通化門。
在仇飛英以隆重大禮接這只英雄的隊伍入城之時,畢一珂帶著陰將來到道邊,將參湯和金丹發給每一個進城的士兵、僧人和他的隨從。
這些萬里迢迢而來的人們已經在路上奔波了足足兩年,人人的精神都即將熬干。在進入大明宮之前,如果不做及時的救治和保養,很可能會有人因為激動或者精神松懈而猝死。
喝下畢一珂獻上的參湯,很多士卒都感動得流出了眼淚。
“長安,我終于回來了!”隊伍中的僧人遙望大明宮,淚如雨下。
大明宮內開成帝召集百官匯聚含元殿,長安街上金吾衛披盔貫甲、持戈扶銳,沿街列隊,以最昂揚的態勢迎接這批萬里報捷的大唐遺民。
僧人在隨行士兵攙扶之下,踉踉蹌蹌走入丹鳳門街,過御橋,走龍尾道,進含元殿,在滿朝文武的注視之下,躬行于天子座前,伏地而跪。
“陛下,貧僧乃敦煌圖靈寺主持悟真,現任沙州都法師,主持河西僧務,今奉歸義軍都指揮使張議潮、沙州釋門都教授洪辯大師之命,攜歸義軍奏捷文書,不遠萬里,來到長安獻書報捷。皇上…”說到這里,悟真淚流滿面,伏地而泣,“沙州…光復了!”
嗡地一聲,含元殿上文武百官激動得難以控制情緒,紛紛開口感嘆。片刻之后,三高官官,六部尚書紛紛走出班列泣不成聲地躬身施禮,向開成帝高聲道賀。
“悟真大師快快起身,你從沙州到豐州,再從豐州到長安,歷時兩年,行程五千里,穿越三千里戈壁無人區,九死一生方才到達長安。此千古之壯舉也。朕賜封你為京城臨壇大德,從即日起,見朕不跪。”開成帝朗聲道。
跪伏在地的悟真心頭猛然一熱。他確實花費了兩年多時間從沙州往東北走到天德軍駐地再繞回了長安,這一路雖然艱苦無比,所幸沒有遇到西胡追兵。比起其他九路信使要安全一些。
這一路艱辛本來他并沒有立刻想要說的心思,但是開成帝居然一口道破他的回歸路線,猶如親見,這種敏銳的洞察力和關懷,令他震撼的同時,心頭溫暖無比。
“謝主隆恩。皇上對貧僧的行蹤洞若觀火,體察入微,實是天恩浩蕩。”悟真從地上掙扎著站起身,艱難地躬身下拜。
“沙州歸義軍現在的情形如何?”開成帝關切地問。
“張議潮將軍艱苦攻占沙州,貧僧臨行之時,尚與其兄長率軍奪取瓜州,戰況膠著。他命我等信使分十路歸唐,希望陛下體念河西遺民拳拳報國之心,派兵攻伐蕭關涼州一線,吸引西胡兵力,與沙州軍隊南北夾擊,光復河西所有失地。”悟真顫聲道。
“這件事刻不容緩,當為時下朝廷頭等事務。軍機太史雷長夜何在?”開成帝朗聲道。
“臣在。”早就在百官班列中混跡的雷長夜走到殿中,躬身行禮。
“立刻與兩位軍機侍郎合計一個出兵的章程給我過目。”開成帝淡淡地說。
“臣遵命。”雷長夜恭聲道。
“退朝。”開成帝吩咐完,干凈利落地宣布退朝,然后在一群皇室管家簇擁下,昂然而去。
含元殿的百官似乎對于這個行為也見怪不怪,在殿上和悟真親切攀談幾句后,也紛紛告辭而去。
悟真望著百官和開成帝的背影,心中一片茫然。與西胡決戰,乃是重大國策,難道不應該在殿上有一番激烈的君臣奏對?南衙北司勾心斗角,翰林院內相與三省外相當庭開罵,對于如何出兵,如何出餉吵得面紅耳赤,七竅生煙,互相推卸責任,直斥其非,爭奪話語權。
至少這在以前的大唐朝,那是傳統藝能。如今出不出兵,皇帝一言而決,隨手丟給一群冠以軍機頭銜的官吏辦理,程序上精簡了不是一點半點啊。
他離開這些年都發生了什么呢?
“悟真大師,在下軍機太史雷長夜,白銀義從軍中尉,如今圣上有意援助沙州,在下臨危受命,暫代天下兵馬大元帥之職,全權負責出兵西胡一事。大師如果身體尚能堅持,不知能否到白銀義從護軍府內的軍機省署衙一敘。”雷長夜沉聲問。
悟真聽得一臉迷蒙,他抬頭看了一眼雷長夜的五花頭,忽然開口道:“你這頭上是道紋吧?”
“正是,在下乃蜀山門人。”雷長夜微笑著說。
“既然是蜀山門人,我自然是信得過的。”悟真長舒一口氣,臉上露出堅毅的神色,“我還挺得住,出兵必須盡快,否則我怕沙州光復的英雄們撐不了多久了。”
悟真到達長安的當天,一直沉寂的入畫匣內突然出現了第四次躍馬戲即將開鑼的消息。一時之間,太虛幻境的入口太虛宮內人山人海,無數早就饑渴難耐的入畫人奔入宮中,渴望進入幻境中的躍馬戲世界再次和西胡一較高下。
但是這一次,他們并沒有能夠進入幻境世界,反而在幻境中看了一場演出。
沙州漢民在張議潮、張議潭和洪辯帶領下揭竿而起,趁西胡守軍不備,拿下了沙州城池,事隔六十余年,重新光復沙州。張議潮組建歸義軍,吸納漢胡各族士兵,甚至還有叛胡歸漢的西胡士兵加入了歸義軍,湊足七千猛士,正在猛攻瓜州。
而在西胡各地五茹六十一岱大軍迅速集結,正在朝沙州四面八方地包圍過來。
西胡的五茹是西胡帝王將其統治區域劃分成的五大軍事行政區,每一茹的軍隊由名義上的五個千戶,實際上多達十數個千戶構成,統稱為翼。西胡本部本來有四個翼,分別是中翼、左翼、右翼、支部翼,后來陸續有內附的土邦加盟,又建立了孫波翼。
五翼中每一翼都有五到二十個千戶構成,每一個千戶被稱為岱。翼部在習慣的稱呼中也被稱為茹。所以西胡統共有赫赫有名的五茹六十一岱。
各岱中的人馬,有驍勇善戰的貴族親兵,稱為桂東岱,也有下等庶民和奴仆組成的護持隊伍,稱為庸東岱。
一旦戰事發生,五茹之中岱騎蜂擁而出,一人數馬,迅速成軍,互相配合而進,動員速度和兵源質量都超過了大唐各地的衛戍部隊。而且西胡軍一旦發兵,士兵不帶糧草,只靠劫掠自供,所以一旦贏得勝利,必然燒殺劫掠,并帶走大批奴隸金銀,令戰爭發生地十室九空。
而這一次沙州被奪,更令西胡贊普王震怒,全部由萬藏寺佛兵嚴格訓練培養的頂級精兵贊普四衛,傾巢而出,已經下了高原,兵鋒直指沙州。
如今的沙州歸義軍正面臨傾覆之災。
太虛宮中完成了這一副演出畫面的展示之后,隨即亮起了碩大的免戰牌,昭示眾人:躍馬戲暫停開戲,躍馬戲負責人雷長夜現在正于長安商議增援營救沙州的行程,如果有任何入畫人想要來一場真正的躍馬大戲,就到長安晉昌坊白銀義從護軍府投軍報效,做一名躍馬揚鞭的白銀義從。
看到沙州如火如荼的情景,聽到白銀義從軍的召喚,所有曾經三次與西胡浴血激戰的入畫人們生出了一絲難言的興奮和激動。歸義軍在沙州揭竿而起,讓三次躍馬戲中西胡強大嚴密的西域防衛線出現了致命的缺口。
經過歷次躍馬戲的地獄磨煉,這些入畫人對戰場上每一個細節的變化都理解得異常深刻。沙州光復的重大意義被他們迅速捕捉到了。
如果這一次白銀義從軍真的在長安成軍,兵發蕭關涼州一線。西胡軍隊被沙州歸義軍牽制,涼州的防守再也不是那么固若金湯,完全有可能一鼓而下。
一旦涼州被打通,大唐河西走廊的東門便轟然敞開,各地土團和義軍就可以放馬河西,見到夢里縈繞過千百遍的敦煌故地。
現在的天下兵馬大元帥是雷長夜,哼!明年的兵馬大元帥就是大爺我了!
這件事讓所有賦閑在家的退役軍士、各地江湖門派、武館弟子都再也按耐不住從軍的熱情。他們從入畫匣里彈出神識,當天就收拾行李,帶好干糧,結伴出門,從大唐各鎮的水陸兩道朝著長安和揚州挺進。
白銀義從護軍府,我們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