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士良第二次到藏嬌樓是在半個月之后,正好趕上王歲在藏嬌樓正式收攤,結束了入畫匣的注冊發放。這半個月里,他派的北門長上高手全程監視王歲的直銷過程,把他得到財物做了一個八九不離十的統計。
短短半個月,雷公戲就在長安城聚斂了百萬貫的巨資。仇士良感到他拼死拼活在大明宮立下腳根,十幾年來橫征暴斂,不要命地鉆營,全都白干了。雷長夜派個小嘍啰來藏嬌樓演示一番雷公戲,半個月賺的就和他聚斂的財富不相上下。
他站在平康西街之上,看著藏嬌樓前擺動的雷公戲旗幡,心里面羨慕嫉妒恨都快要滋血了。
自從領悟了八品之境,他以為自己已經脫離了對金錢財富的貪婪,可以躍升到更高的人生境界,享受永生不盡的榮華。
但是,聽到北門長上的探子回報之后,他發現這些充滿了銅臭氣的數字,對他還是有一種近乎本能的吸引力,就好像狗聞到屎,會流哈喇子一樣,就算吃過多精細美味的狗糧都無法改變。
這就好像殺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傷天害理的事才肝到八品的身段,也白練了一樣。
王歲聚斂到的百萬貫資財,帶給仇士良的,就是這種雙重降維打擊。
如果不是更貪雷公戲里面可以讓他變成真正男人的誘惑,仇士良甚至想要現在就沖進藏嬌樓把王歲和他的百萬財富據為己有。
“查,給我往死里查,查雷長夜,查雷長夜的雷公戲,把所有入畫法寶的消息都給我查出來!”仇士良回到大明宮紫宸殿以西的延英殿中,立刻將北門長上的長宿群魔找來,向他們分派了任務。
長宿群魔被他分成了三隊,一隊善于躡足潛蹤,打探消息的,到藏嬌樓和江南地區打探雷長夜和雷公戲的情報。一隊化妝為貴客常駐藏嬌樓,監視并保護王歲。
這王歲在仇士良眼里看來,就是一個二愣子。雖然挺會宣傳造勢,但是真的不太會保護自己,拎著滿是錢的盟寶袋滿長安城的溜達,到處撒錢買樂子,仿佛對于金錢一點概念都沒有。
這些錢都已經被仇士良當成自己的了,絕對不能讓別人搶了,所以他必須保住王歲,防止他被其他方鎮在長安城內的暗線襲殺,搶奪了財物。
第三隊,也是長宿群魔精銳中的精銳,進入大明宮,與大內十大高手匯合,根據第一隊傳來的情報,研究如何全盤謀取雷長夜的雷公戲生意。
仇士良做過一個簡單的統計,如果雷長夜的雷公戲繼續做下去,不說是其他地區,就說長安圈下來的這三千貴客,一年給他帶來的利潤就是600萬貫左右。如果算上他的入畫籌和長生權,一年的毛利隨時上兩千萬貫。
大唐自兩稅法之后,賦稅全盛時期,平均一年的賦稅也只有3000萬貫左右。現在東南八鎮和北方諸鎮都不鳥長安朝廷了,賦稅只剩下關中、漢中和巴蜀的份兒,還不到雷長夜掙的一半。
一個入畫法寶,被雷長夜運用得出神入化,竟把大唐王朝藏于豪門世家的巨大財富全都吸了出來。這可是唐朝歷代明主都沒有做成過的事情。別管長安的皇帝有多厲害,各地的富豪大地主自有一萬種方法避稅。
唐朝從建朝到現在,藏于世家豪門中的財富,已經積累到了一個讓人難以想象的地步。
仇士良也知道江南和長安的貴族藏富極豐,但是他沒想到,這幫貨油水這么足!如果他能夠將雷長夜的長生權和雷公戲生意截胡自己做,他可以把這門生意做到極致,敲骨吸髓,把入畫的貴人榨成人干。他非常想看看,如果把這幫權貴的油水吸干,到底能有多少錢。
在延英殿布置完一切,仇士良仍然感到心如火燒。練成魔功后養出來的沉靜之心,全沒了。他再次感到了被貪欲之火焚燒心靈的痛感,甚至在冥想的時候,他的眼前也沒有了寧靜,一座座金餅子堆積成的小金山在他眼前晃來晃去,讓他心煩意亂。
散朝之后,他回到自己的護軍府,只感到嗓子眼燥得難受,喝了多少碗水還是干得生疼。晚上冥想之時,竟然要起來上好幾次廁所,他感到自己練的魔功似乎有了要散功的架勢。
他從懷里拿出了那位兵王館武師領回來進獻給他的入畫匣。他知道,現在自己無法控制的貪欲,是因為身體缺憾引發的補償渴望,如果他想要保持住魔功需要維系的沉靜之心,他必須控制住這個貪欲。
而想要控制貪欲,他必須成為一個身子完整的男人。
他看著入畫匣,眼中滿是貪婪,他想要現在就入畫,哪怕是在雷公峽谷里打生打死,也比現在被貪欲折磨,無法安生要好。
但是他看著入畫匣,想了很久,終于放棄了。
必須有信得過的人為他護法,他才敢讓神識進入入畫匣。但是作為甘露之變的罪魁禍首,殺了兩千朝官才保住權位的天下第一人,他在長安城里舉目皆敵,根本沒有信得過的人。哪怕他認的假子們,也沒一個是真心擁護他。
聚集在他身邊的人不是為了權位,就是為了錢財。
而且,他練的魔功乃是一位不世出的魔頭教會他的。修煉魔功的時候,他得到了這位魔頭一絲氣機的指引,所以才會突飛猛進,進展迅速。但是代價就是,他身上的一切體征隨時都會暴露在這位魔頭的監視之下。
此時他的武功的確可以和這個魔頭分庭抗禮。但是,一旦他進入入畫匣,他的體征會出現極大的異常。一旦魔頭察覺到他的異常,很可能會對他做手腳。
現在的他,連睡覺都必須睜一只眼睛。
就在這時,他的心靈深處突然有了一絲預警。
“誰!?”護軍府墻頭之上響起一片怒吼聲。那是他隨身必帶的數名功力達到小七品的大內高手在呼喝。
兵刃披風聲響起,院外喊殺聲震天。
隨著大內高手的呼喝,護軍府內北門宿衛隊精英盡出,數百名黑衣黑甲功力高達三品巔峰的將校排著整齊的隊列,刀劍林立,在護軍府外圍排成數排,死死堵住了闖府之人的歸路。
幾道符法沖入天空,神策大營的號角悠悠響起,一萬神策軍火速開入了護軍府左近,陌刀手、刀盾手、長槍兵、斧鉞手、弓隊、弩隊,甚至七八臺絞車弩都被抬了出來,架設到了護軍府四角的高臺上。
在這千軍萬馬的圍困之下,闖入護軍府的人卻怡然不懼。
此人以黑氅裹身,頭戴黑斗笠,斗笠上罩有黑巾,抱臂在胸,挺身低頭,對于周圍的刀槍劍戟視如不見。
“放箭!”弓隊首先發難。
一千名弓箭手同時放弦。一千枚飛箭在空中劃下密密麻麻的黑影,準確地匯聚到這位闖府人身上。
叮叮叮叮!密集的撞擊聲響起。一千只箭撞得筋骨俱碎,在他周圍堆積成一片斷箭之環。
“放弩!”弩隊的校尉大聲怒吼。
密集的弩箭猶如一千道閃電轟在此人身上。弩箭破碎如雞蛋殼,此人只是簡單地一撣大氅,就把這奪命斷魂的弩箭雨輕易斬斷。
炸雷一般的放弦聲從護軍府四面高臺上傳來。那是絞車弩發射時的轟鳴。七八根雷霆般的巨箭對準闖府人射來。
一條線型的影像從闖府人背后的黑氅下緣冒出來,猶如毒蝎子的蝎尾用力一甩,青藍色的鐮刃劃過天空,映射月光,留下一道凄清的光影。
七八根巨箭同時被掃成漫天碎屑,漫空飄落,宛若下了一場木屑雨。
蝎尾般的鐮影一縮,神不知鬼不覺地縮入黑氅,不見了蹤影。
“放雷!”北門宿衛隊的校尉發出了號令。上百名四品的宿衛符法師向闖府人發射了五行雷法。
五顏六色的雷法轟擊在闖府人身上,將他的黑氅和斗笠都炸成了齏粉。他身上的甲胄和衣衫也被炸得開裂,露出了他體內青白色宛若白骨般的肌膚。
“不化骨?!”一直在護軍府門口冷眼觀看的仇士良眼皮一跳,“終于煉成了…”
他緩緩舉起手。
看到他的手勢,結陣的神策軍如潮水一般地退去。護軍府四角高臺絞車弩偃旗息鼓。北門宿衛的隊伍猶如融化在夜色中一般消失了蹤跡。
一直監視此人的大內高手們也各自消失于院落之中。
“進來說話。”仇士良淡淡地開口。
闖府人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一半已經毀容的臉,他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大踏步朝著護軍府走去。
當此人進門之后,仇士良屏退所有護軍府的下人,親自把大門關上。
“師兄,見你一面好難啊。”闖府人用沙啞的聲音開口。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可是新近收的弟子?”仇士良沉聲問。
“不才白起,浮生會亂世人座下關門弟子,特來與師兄一見。”闖府人低沉地說。
“哼。掌舵大人當年傳我魔功,并未有師徒之名,只是各取所需。如今我和掌舵,都是八品之身,再論師徒輩分,只是笑話。”仇士良冷笑一聲。
“如此中尉大人可叫我白宮主,我乃是浮生會妖宮宮主。”白起語氣絲毫沒有情緒起伏,只是順理成章地說。
“我的確和掌舵大人約定,若是浮生會煉成不化骨族,我愿提供北門宿衛為掌舵大人煉制骨族之兵。但是那是在我知道掌舵大人心意之前。”仇士良冷笑著說,“掌舵想要妖族稱霸天下,徹底鏟除人族,到時候在妖人的世界中,我怕是沒有容身之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