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謬!荒謬至極!”
突然的一聲厲斥在殿中響起,原來是先前上奏還沒有退出皇極殿的戶部給事中左懋第,一聲厲斥后,只聽見他用帶著濃濃山東口音的官話大聲說道。
“臣以為光時亨為邀名于天下,不惜離間宗室親親之誼,理應該殺!”
左懋第的聲音非常響亮,持笏行禮后,他就大聲說道。
“臣實在在不知道,他光時亨到底是懷揣何種心思,居然以為但凡藩王宗親,非得魚肉百姓才是宗室本份,否則宗室稍微關愛封地百姓,就是心懷不軌,難道說我大明宗室就沒有賢王?就不配有賢良的宗室宗親!要不然,就是居心叵測,光時亨如此狠毒心思,實在是令人費解,臣請徹查光時亨之居心!”
作為山東人的左懋第或許對德藩沒有太多的感覺,但是這幾個月來,德藩確實是有功于大明,有恩于濟南甚至山東父老,自然也就主動站出來為德藩說話。
“陛下,臣絕對沒有離間宗室親親之誼的心思,臣拳拳赤子之心,只為天下安穩計!”
“為天下安穩,難道宗室就非得魚肉百姓,于百姓百般壓榨才是宗室本份嗎?”
“正是,陛下,以光時亨看來,宗室只要稍有良善之舉,就是示恩于民,意圖不軌,到底是我大明不配有賢良的宗室宗親!還是說我大明皇帝嫉賢妒能如此,只能讓宗親自污以自保。如此惡賊,為一己私欲,不惜污蔑皇家宗親。如不加以嚴懲,只恐天下宗室難安…”
一時間,奉天殿中盡是一片斥責聲,恍惚中,光時亨甚至都有些不太明白了,他們是怎么了?
過去只要說到宗室的時候,大家伙不都是一個盡的打壓宗室嗎?大家伙不都是把宗室當成面團似的隨意揉捏嗎?對于宗室,從來都是大家上奏折,真真假假的打壓一翻,然后皇帝也是順水推舟的下旨斥責,反正唯一的宗旨就是要讓宗室老實一些。
可是怎么今天反倒是倒了個兒?
光時亨一時間不禁有些想不通。
他想不通,可是崇禎的心里卻非常清楚,盡管從上次“有火有德”的話語傳出來之后,他就對德藩心存忌憚。
可即便是再忌憚,崇禎也不能真的怎么著他。
倒不是因為什么“親親之誼”。
而是因為崇禎知道,如果真的對他下了手,萬一他要是死了,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將來可真的無顏面對天下了。
這件事為什么這么尷尬?
一來無法向天下交待。二來也無法對祖宗交待。就是天下人無所謂,可是還有祖宗啊!
難道說,大明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朱由檢襲位無能,致建奴入寇肆虐京畿,千百萬百姓慘遭殺戮,茲有德藩世子領民御敵,殺奴萬余。我忌其賢能,尋由殺害…列祖列宗,你看我這個皇帝當的牛逼不?
那可真是丟人丟到祖墳里去了!
更何況還有全天下的眼睛在那看著呢…
或許,作為皇帝,他可以把對所謂的“火神下凡”視而不見,也可以把他的守城之功給“飄沒”了,但是絕對不能殺了他,或者把他關進中都,除非有確鑿的證據證明他不臣。
甚至有時候,他都想為什么他朱慈穎當初,為什么不領兵出城數十里呢?那怕只要出城幾十里,都可以用違反祖制把他關到中都,就像唐王一樣。可他朱慈穎甚至都沒有出城…出過城,可那也是為了襲建奴大營,而且只是區區數里,甚至就連同杜度于濟南城外倉皇逃離時,他也沒有領兵追擊,因為“祖制難違”。
那小子根本就沒給他機會啊…
原本的,崇禎以為,大家誰都不提,這件事就可以暫時告一段落,可不曾想,今天卻又被光時亨給翻了出來,這翻的那里是德藩,翻的分明是他的臉面啊。
現在臉被打的啪啪作響的崇禎,盯著光時亨時,目中盡是惱意。
“光時亨”
怒容滿面的崇禎用威嚴的聲音說道:
“朕今問汝:汝于今日搬弄是非,意欲毀宗室親親之誼,究竟是何居心?”
皇上的震怒和責問,是光時亨完全沒有料到,簡直像冷不防當頭頂挨一悶棍。盡管他的性格十分倔強,也不由得轟然出了一身冷汗,他的臉色灰白,四肢微微戰栗。他鼓著勇氣回答說:
“微臣所奏確系實情,不敢有絲毫搬弄之意,德藩世子朱慈穎屢屢自稱“火神下凡”,且又示恩百姓,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自有山東地方可證。”
“強辯!”
崇禎把御案一拍,大聲斥責道。
“你不惟念山東百姓遭兵禍之苦,德藩封國于濟南,念難民之苦,借銀解濟,何罪之有。汝奏疏中所謂‘示恩百姓,懷不臣之心’,不臣之心是什么?”
面對皇帝的震怒,光時亨竭力保持鎮定,答說:
“微臣在君父之前,何敢強辯。若德藩念難民之苦,有為國分憂之心,大可獻銀于陛下,上慰君父之憂,下釋百姓難民之苦,如此實為于國忠心耿耿,而其自行借銀于百姓,豈不正是示恩于百姓?若是坦蕩,又何需示恩?既是示恩,那必定是不臣!”
“荒謬!”
崇禎從御案上拿起來那份奏折,直接扔給地上,然后憤憤地說:
“荒謬至極,示恩既是不臣,那以爾看來,宗室非得魚肉百姓方才是正途,否則便是不臣,我大明宗室到底何罪于你,居然由爾這般詆毀,來人,把光時亨拉出去,廷仗八十,以敬孝尤!”
說罷,崇禎就怒氣沖沖甩袖離開了皇極殿,在內官喊著退朝時,左懋第朝著光時亨看了一眼,目中沒有絲毫的同情,在光時亨被拉出去受廷仗時,左懋第已經被一眾山東籍的官員給圍在一起,大都是對他仗義直言表示佩服。
“德藩有功于山東,有恩于山東父老,我等身為山東官員,若不為其直言,又有何顏面面對山東父老。方才若是沒有諸位同仁直言,僅憑左某一人又豈能讓他光時亨邀名之舉毀于一旦…”
面對眾人的恭維,客氣之余,左懋第的眉宇中,卻閃過一絲憂色。即便是他,也能夠感受到,皇帝的憤怒,那里是因為光時亨,分明是因為…還是因為德藩啊!
想著那位素昧平生的世子爺,左懋第的心底不禁一陣糾結。
世子爺啊,世子爺,小臣能助你一次,可將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