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白眉長須,身著麻布僧衣,面容清瘦,目中包含慈悲之意的老僧,出現在辛語嫣的面前。
這老僧單手佛禮,唱了聲佛號,道:“彌陀佛,巧遇便是緣法,何來罪過一說,女檀越言重了。”
“外間寒霧濃重,幾位施主若不棄小廟寒酸,不若進來喝幾碗熱湯暖暖身,我佛慈悲。”
辛語嫣見他模樣奇古,目含慈悲,便知這是一位大德高僧,起了幾分結交之意,拱手行禮道:“多謝大師,有勞大師了。”
“佛門子弟,與我為善,本就是應有之理,女檀越多禮了。”
說著話,眾人陸續進入小廟。
暖黃色的燈光下,將廟內的陳設照得清楚,一尊佛龕,一個蒲團,一張床,一個灶臺,一張桌案,一個衣柜,再無其他。
很是簡陋,但卻非常整潔干凈,眾人進來時,在地上踩下幾個泥腳印,倒是覺得頗為尷尬。
而老僧卻并未在意這些,說道:“小廟簡陋,往常只是貧僧一人住,諸位施主也不必拘謹,隨意坐。”
說著話從鍋灶邊拿出幾個陶碗,將鍋里的熱湯一一盛與他們。
辛語嫣拿著湯碗,卻并未去喝,而是問道:“大師緣何來到這片荒島?”
老僧道:“出家人,處處皆是修行地,荒島小廟與那大城大邦,大寺高門又有何異?貧僧修為淺薄,度不得世人,便只能先度自己。”
掌舵船長輕輕吹了吹碗邊的熱氣,抿了口熱湯,贊了這湯的鮮美,說道:“我觀大師氣度不凡,應是一位高僧,卻不知大師法號為何?”
老僧雙手合什,輕念佛號:“貧僧法名,了塵。”
掌舵船長道:“不知大師師從何人?曾在何修行?”
了塵和尚道:“不瞞檀越,貧僧原在法陀寺修持,剃度的師父法名慧真,如今早已作古。”
“哦?東平郡法陀寺?”
辛語嫣驚問一聲,連忙起身,再行一禮道:“原來是‘了’字輩的禪師,失敬失敬。”
她之所以會如此,蓋因那法陀寺的名頭實在太大,為東平郡三十六寺之首,寺中主持法名慧賓,是一位了不起的高僧大德。
人稱“冷面慈心佛”,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外號,皆因他生性木訥,不善與人交流,因此面上便沒有什么表情。
然則卻有一顆慈悲心腸,醫道高超,活人無數,因他而活命的,不管是因得了重病,求他救命,還是被人追殺,被他庇護,不知凡幾。
更有那殺人無算的惡徒,經他點化,放下屠刀,洗心革面,立志做一個好人,償還曾經的罪孽。
因此上,便有了“冷面慈心佛”的稱號,法陀寺慧字輩高僧,如今只剩下三位,分分別是主持慧賓,講經院方丈慧滅,戒律院方丈慧裁。
他們每一個都有九品上的修為,卻皆是大慈悲者。而二代“了”字輩,也是高僧輩出,被世人所推崇。
因此,在得知這了塵和尚,竟是來自法陀寺,眾人不免肅然起敬,皆向他再次行禮。
了塵老和尚卻搖頭道為:“諸不必如此,貧僧不過一老比丘而已,當不得諸位這般,諸位之所以會這般,想來是以為貧僧是個武道高手。”
“然則,說起來諸位施主可能不信,貧僧雖然在法陀寺輩分高,但貧僧其實是不會武功的。”
辛語嫣疑惑道:“大師果真不會武功?”
了塵和尚道:“貧僧生來不喜那些,只覺那打打殺殺,有違慈悲之道,十三歲剃度出家到如今,只修佛理不練武。”
這話說得,眾人皆有些不信,‘了’字輩的高僧,不會武功?怎么可能么。
掌舵船長笑道:“大師,這話說得,可就…呵呵呵呵。”
了塵和尚道:“我知施主不信,然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確實半點武功都不會,施主大可探探貧僧經絡,能否察覺到半分元氣?”
了塵很是坦然,掌舵船長猶豫了一下,道:“得罪了。”
然后便將手掌伸向了塵和尚的氣海,卻覺里面空空如野,沒有半分元氣,全身經脈亦未曾留下習修功法的痕跡,并且已然開始萎縮。
這顯然預示著老僧的壽命將近,他就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掌舵船長很是失望,原以為是位修為通天的法陀寺高僧呢,卻不想只是個快要死的普通和尚,空占了一個“了”字輩的名頭。
便也不想再結交與他了,沖著辛語嫣搖了搖頭,退到一邊,對了塵說了句“冒犯”的客氣話,再無多言。
辛語嫣心頭,也是有些遺憾的,不過并未多作表露,但同樣的,卻是放下了心中的警惕。
了塵和尚嘆道:“貧僧今年七十有九,一心修佛修了大半生,卻總有想不透的地方,因此便離開法陀寺,行那山深苦修之法,希望在此過程中智慧能夠通達,所以便來了這里。”
“說起來,這小廟,是貧僧用這雙手,一點一點建起來的,佛像也是貧僧刻的…其中雖辛苦,但也讓貧僧覺得心中安寧。”
“若能埋骨此處,倒也…”
說到這里,他略略停了停,眾人皆以為他會說“若能埋骨此處,倒也是不錯的選擇”時,他眼中的慈悲,陡然隱沒,閃出一絲邪性來。
“…倒也是諸位的榮幸!”
聽得這話,眾人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愣了片晌后,掌舵船長帶著驚疑,問道:“你…”
下一刻,他便只覺全身發軟,體內元氣半點都運不出來,突的倒坐在地,身邊的幾名好手,亦與他一般。
辛語嫣亦是大驚,“嗖”的拔劍,刺向老僧,卻見老僧沖著她微微一笑,退了半步,輕描淡寫的讓開劍鋒,道:
“不錯,很機警,自始至終沒有喝貧僧的‘鮮味湯’,但,那又如何…”
卻見老僧手中掐了一個尊勝寶瓶印,那癱軟在地的幾人,陡然間全身綻出血霧,頃刻宛如游蛇一般的向著老僧鼻孔,眼晴,嘴巴,耳朵里竄了進去。
而那幾人的身體,亦是在不斷的萎縮,漸漸向著干尸化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