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應該已經追著花瓣一路向北了。”
密林中,寧知薇站在大樹上望著北方,臉色已逐漸恢復正常,只是肩膀上隱隱還傳出痛感。
“溫崢嶸下手真重。”
她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淡聲說道。
江朽踩在她身后的某根粗壯樹枝上,說道:“畢竟都快四十了還沒有取到媳婦,下手難免不知輕重。”
寧知薇小聲嘀咕道:“難怪找不到媳婦。”
江朽神情淡然,真氣在體內自行流轉。
寧知薇轉過身看著他說道:“你我暴露身份之后,朝廷雖然對無極劍宗和缺月宗還是如往日般友好,但暗中定是會戒備兩宗,若是這一次他們查到殺死冉獻之的真兇,怕是這武道界又要掀起風波了。”
江朽眼簾微垂,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那便與他們做個了斷吧。”
他抬起頭看著寧知薇。
寧知薇說道:“無所謂,我也可以脫離缺月宗。”
江朽的嘴角忽然浮現一抹笑意,說道:“或許有辦法可以讓朝廷容許紅月堂的合法存在。”
寧知薇眉頭一翹。
江朽說道:“時機還未到,再等等吧。”
“嗯。”
寧知薇轉過身繼續望向北方,眸子里漸漸浮現一絲懷念,說道:“你知道比南山州更南的地方是哪里嗎?”
目光落在北方,口中卻在談著南方。
江朽說道:“南疆古域?”
寧知薇搖了搖頭,說道:“再南一點。”
江朽說道:“那就出隨云了,不太了解。”
寧知薇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了一些,說道:“那片遼闊的土地現在是一片自由地域,但十三年前卻是一個很溫柔的國家。”
江朽有些意外,從未有人會用溫柔這個詞去形容一個國家。
寧知薇繼續說道:“當然,那個國家在我看來很遼闊,但和隨云比起來的確是小巫見大巫,你知道嗎,在那里也有一個和蒼嶼山泠泉境一樣的存在。”
江朽問道:“也是那傳聞中的七大秘境之一?”
“嗯。”
寧知薇的目光從北方收回,睫毛微動,說道:“我拼命修煉念力,就是為了某一天能夠達到那個境界,看盡世間百態,然后讓那個人明白,他,做錯了!”
“那個人是誰?”
江朽看著她的背影問道。
寧知薇說道:“他叫凈塵,是個老和尚。”
江朽轉過頭朝著南邊看了一眼,湛湛青天之后是無盡的迷惘,看不到任何存在,他已經隱隱猜測到寧知薇的來歷。
那片黑色花瓣很輕,輕的可以隨風飄浮數千里,直到在離川城南面百里外的山谷中才緩緩落地。
數道身影隨之現身,正是以祝洪新為首的一眾黎淵山莊門人。
他們看到那片落在泥土里的黑色花瓣,神情皆變的憤怒,只有祝洪新讓人看不出情緒。
“大長老,我們被耍了!”
一個年輕的黎淵山莊弟子憤怒說道,蹲下身子就要去撿那片花瓣。
“別動!”
祝洪新的話音剛落,那弟子已經捏起黑色花瓣。
隨即一聲慘叫傳出。
“啊!”
一道劍意從黑色花瓣中射出,直接從掌心洞穿了那個弟子的整條手臂,從肩膀上穿出,整條手臂瞬間殘廢,血肉模糊。
眾人皆驚。
“蠢貨!”
祝洪新怒罵了一聲,一指點在那受傷弟子的心口上,說道:“這條手臂算是廢了,送他回黎淵山莊。”
兩名弟子應聲,攙著受傷弟子遠去。
祝洪新抬眼望向北方那座宏偉城池的輪廓,眼神一點一點的冷了下來。
“進城。”
從北境古戰場秘境實修歸來之后,唐依依看起來少了幾分銳氣,多了幾分深沉。
她身著一身簡單白衣,站在丞相府前。
負手而立,靜望蒼穹,明眸之中淡然無痕。
直到霍都靖從丞相府中出來,她收回了目光。
“怎么了唐小姑娘,還要比試一番?”
霍都靖看著她,臉上露出柔和笑意。
不久前,剛剛歸來的唐依依上門挑戰,雖然敗了,但已經顯露的強大的實力。
唐依依卻是說道:“有些事情還是想要提醒霍將軍一下。”
霍都靖臉色微變,伸出手說道:“請進院內一敘。”
“不用,我說完便走。”
唐依依嘆了口氣,說道:“你應該知道朝廷留著貪狼的命是為了引祝念來救他,以祝念的性子定不會盲目現身,她應該會做些什么吧。”
“做什么?”
霍都靖問道。
唐依依神秘一笑,說道:“那我就不清楚了,只是偶然間與父親聊天才有此感想,走了。”
話音落下她便轉身離去。
霍都靖望著天光下漸行漸遠的白衣倩影,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南小枝身份暴露,遠遁而去。
北堂敬又死在了不知名的強者手中。
攬月樓不得已換了新的掌柜,依舊是兩個人。
沒人知道這座酒樓的后臺究竟是誰,甚至連隨云朝廷都不能完全控制。
霍都靖走進攬月樓,在七樓某包間里見到了一個瘦小佝僂的老者。
一身黑衣覆蓋在枯瘦的身軀上,就像一片夜色落了下來,他坐在桌前,安靜的喝著酒。
“末將見過掌司大人。”
霍都靖恭敬行禮。
老者名叫袁一水,現任玄天司掌司大人,負責幫朝廷監察天下和勘測星象,雖然沒有實權,但在名義上是和神將、丞相齊名。
他放下酒杯,低頭盯著半杯酒緩緩震蕩出來的漣漪,沒有任何言語,仿佛陷入了某種迷幻狀態一般。
霍都靖在他對面坐下。
袁一水盯著酒杯,直到那微弱的漣漪徹底平靜下來。
他猛然抬頭,深邃的眼窩陡然睜大,看向霍都靖,低沉出聲:“離川又將大亂,但…”
他的聲音很沙啞,像是攀爬在黃泉岸邊的惡鬼在拼命嘶吼尋找生路。
霍都靖眼皮一顫,說道:“但是什么?”
“嘿嘿…嘿嘿…”
袁一水的口中忽然發出尖唳的笑聲,像是深夜山林中的野獸,令人不寒而栗。
他說道:“但有貴人可助平亂。”
霍都靖問道:“誰是貴人?”
袁一水伸出干枯的手,指著霍都靖。
霍都靖一怔,說道:“您說的是我?”
袁一水臉上的笑意緩緩斂去,突然變作一個正常人,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平靜說道:“你來做什么?”
霍都靖眉頭微皺,說道:“如果祝念去天井劫囚,她會用什么辦法?”
袁一水說道:“有神將大人在,她會死。”
霍都靖又道:“如果有變故呢?”
袁一水的眼睛忽然蒙上一層薄霧,說道:“你覺得會有什么變故?”
霍都靖想了想,說道:“比如會讓祝念作為和朝廷談判條件的存在。”
袁一水看起來若有所思,眼皮微微垂下,沉默了片刻,說道:“只有關乎到皇室命脈的存在才可以威脅到神將大人和皇帝陛下。”
霍都靖忽然身軀緊繃,只感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生起,他轉過頭,視線穿過窗戶落到萬里無云的蒼穹上。
許久后,他低聲說道:“攬月樓下的那塊古樹晶石牽扯著離川地下命脈,現在去了哪里?”
袁一水的臉上浮現些許錯愕的情緒,說道:“上一次被司徒天行掏出來之后,落到了南小枝的手上,再后來便被神將大人要走了。”
霍都靖松了一口氣,回過頭卻看到袁一水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不禁問道:“您怎么了?”
“那塊古樹晶石在南小枝手上放了兩天,兩天時間足夠發生很多事情,不行,我得回玄天司!”
袁一水看起來很急促,說完話便已經走到了門口,推開門剛要離開的時候,忽然又轉過頭看向霍都靖說道:“你快去見泉掌柜,讓他盡快檢測攬月樓有沒有陣法的痕跡!”
泉掌柜名叫泉孤,是攬月樓新任的兩個掌柜之一。
沒人知道他的來歷。
至少霍都靖、袁一水、曹天野等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是什么。
霍都靖推開門看到他的時候,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甚至連鼻息間都有一種枯澀和死亡的味道。
泉孤穿著一身漆黑的衣衫,額頭上還綁著漆黑的發帶,看起來不到三十歲的模樣,臉上掛著柔和的笑意,卻令霍都靖靈魂一顫。
那張笑著的臉和一對暗黃色的眸子,仿佛人的身體里藏著一只野獸的魂魄。
“泉掌柜?”
霍都靖的言語有些猶豫。
泉孤站在窗邊,說道:“請進。”
霍都靖走了過來。
透過窗戶,他望著天空。
泉孤望著人間。
各有所思。
一時間沒有任何聲音。
不是聲音消失了,而是天地間的任何聲音都進不去二人的耳朵。
“袁掌司讓您檢測攬月樓有沒有陣法的痕跡。”
某個時刻,霍都靖忽然說道。
泉孤雙手負于身后,說道:“霍將軍和袁掌司放心,這是分內之事。”
再次安靜。
霍都靖的目光不露痕跡的落到泉孤的側臉上。
泉孤的嘴角噙著笑意,說道:“霍將軍是對我感興趣還是對攬月樓感興趣?”
霍都靖臉色一滯,隨即正色道:“其實都有興趣。”
泉孤轉過頭看向霍都靖,微笑道:“不如我們先說一說另外一位掌柜的身份吧。”
霍都靖問道:“他是誰?”
泉孤說道:“他來自月宮。”
霍都靖又問道:“月宮是什么?”
泉孤說道:“紅月堂便是月宮的唯一一座分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