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成為這攬月樓掌柜開始沒多久,便發現了北堂敬的身份。”
白裙女子輕撫著衣袖,熟練的燒水、洗茶、煮茶…這般樣子她已經做了好幾年,動作輕雅,淡淡的溫熱水汽拂過臉頰,朦朧中透著些柔美。
“他是安寧公主的人。”
聞言,祝念神色一怔,酒壺懸在半空傾斜著,片刻后她忽的一笑,說道:“果然是暗潮洶涌的離川城啊,很多年了,依舊如此。”
白裙女子倒了一杯茶推到祝念面前,淡淡一笑。
祝念的手臂撐在桌子上,隨意搖晃著酒壺,視線透過茶里飄出來的水汽落到那張溫柔的臉上,說道:“南小枝,俏北堂,聞名天下的攬月樓兩大掌柜,世人卻不知你二人各有算計。”
白裙女子正是攬月樓的另一位掌柜,南小枝。
她繼續擺弄起茶具,說道:“昨夜北堂敬以為我不在攬月樓,一個青衫女子進了他的密室,那人應該是安寧公主的婢女,夏宣。”
祝念飲著酒,目光逐漸冷冽,片刻后說道:“如果我沒記錯,夏宣應該是個修行者吧,她僅僅是個婢女嗎?”
南小枝輕點下巴,說道:“姐姐聰慧,一個修行者又怎么可能是簡單的婢女,而且安寧公主野心勃勃,相信手下也不只夏宣一人,但是那些人在哪里,是什么身份,都尚不可知。”
祝念揉著纖纖玉指,唇角微翹,說道:“這位公主殿下一直在暗中逼著仲王謀逆,企圖坐收漁利,眼下永夜血騎正與大渝人屠軍開戰,曹天野卻行跡不明,仲王自然不敢冒進,但他也不會輕易放棄這次機會。”
南小枝倒了一杯滾燙的新茶推到祝念面前,又把之前那杯微涼的茶倒掉,繼續煮茶,茶香四溢,漸漸把酒氣掩蓋去。
“仲王已經派人進入離川,應是為了試探曹天野究竟在不在,只是目前還不知道這些人藏在哪里,不過安寧公主應該會等不及替姐姐把他們揪出來的。”
她剛要取一些新茶放進沸水中,卻是柳眉微蹙,輕輕捏出那片帶著暗黃斑點的茶葉看了一眼,上面有幾個極小的洞,就像是被蟲子啃食過一樣。
祝念看著她把那片不合格的茶葉扔進未點燃的紫金香爐里,撇了撇嘴。
“江南茶園的茶葉竟然也有一片劣質貨,實在是…唉…”
南小枝輕嘆了一聲,沒再繼續說下去。
祝念高高舉起酒壺,最后一滴酒落在紅唇上,然后突然失了興致,把酒壺隨意丟到茶幾上,說道:“仲王派出試探曹天野的人又豈是尋常之輩,安寧公主既然敢派人尋找他們,想必手底下的人也是不凡,看來這些年,她的確做了很多事情。”
南小枝如水般的眸子微微一閃,說道:“隨云王朝十大強者,曹天野居于首位已經多年,就算是無極劍宗那位劍圣前輩也被他壓上一頭,敢挑戰神將威嚴,而又能保證可以安全脫身的又有誰呢?”
祝念神色微凜,說道:“曹天野戰力極強,唯一的缺點便是速度稍慢了一些,唯有速度夠快方能在他手中脫身,而…難道是十大強者排在第六位,號稱天行者的司徒天行?”
“神行九破,千里無影,如雷似電,無跡可尋,見過他的人少之又少,司徒天行可是和姐姐一樣神秘呢。”
南小枝看著祝念微微一笑,臉上浮現兩個可愛的小酒窩。
“司徒天行,十大強者中僅有的兩個散修之一…”
祝念呢喃自語,看著空空的酒壇,又看向那杯漸漸變涼的茶,輕輕抿了抿嘴。
“酒大傷身。”
南小枝看著祝念的表情淡然一笑,又道:“赤云將軍陸權身隕之后,其子陸棠每日跪在靈堂前嚎啕大哭,但將軍夫人卻每日出入將軍府那座封禁已久的后院,實在是詭異的很,或許…她和安寧公主有些關系…”
“嗯?”
祝念雙眉微翹,臉上露出驚奇之色,旋即邪異一笑,說道:“有點意思,陸權是仲王的人,將軍夫人卻和安寧公主有聯系,這赤云將軍府內可真是有點意思啊…”
說著話,她端起那杯涼了的茶放到嘴邊。
南小枝剛要阻止,卻見祝念已經一飲而盡,只能無奈的搖了搖頭。
“涼茶提神。”
祝念起身重新披上黑袍,并說道:“北堂敬交給你了,我去會會將軍府那對母子。”
“好,姐姐放心。”
南小枝停止煮茶的動作,起身沖著祝念微微欠身。
黑袍遮掩嬌軀,祝念走到門口,突然又說道:“對了,過些時日,仗打完了,給你介紹個人。”
南小枝說道:“姐姐說的是江朽?”
祝念說道:“小枝還是一如既往的聰明,不過我說的介紹可不是一般的介紹呢。”
南小枝雙頰微紅,低著頭說道:“姐姐,你…”
祝念壞笑一聲,便推開門走了出去。
南小枝看著房門緩緩關閉,轉過頭望向窗外,天光映在眸子里,宛若水晶一般,純白的裙擺像極了盛開的梅花。
“這些年,都習慣了呢…”
即將入夏,但山風依舊很是冷冽。
江朽枕著雙臂躺在斷崖邊,靜靜的望著極高的天空,云卷云舒,時而遮蔽蒼穹,時而朝著四野淌去,露出湛藍青天。
許久之后,他轉過頭,望向下方不遠處的宣冬州兵營,眼神漸漸冷冽起來。
昨夜他和唐依依、戴游兒三人在中軍大帳中和連剩山密談了很久,直到后半夜才離開。
他一夜未睡,想著連剩山口中的計劃,腦子卻越發的清醒,天蒙蒙亮的時候,他便走出營地,來到了這座風景還算不錯的斷崖上。
一片枯黃的樹葉隨著風不知從何處盤旋而下,恰好落在了江朽的臉上,他收回視線,拿起枯葉,靜靜的看著上面清晰的紋路。
一條凸起的主莖有數道分叉,好似江河蜿蜒的大地,他忽然想到那條橫貫隨云東西的大江,眼前慢慢浮現那日的血色天空。
不知過去多少光景,大地忽然毫無征兆的轟鳴起來,斷崖上有碎石滾下,驚醒陷入沉思的江朽,他瞬間起身,望向下方。
只見兵營中沖出一群鐵騎,足有數千之眾,如黑水般綿延,跟隨著最前方書有“永夜”二字的戰旗,為首二人正是唐依依和戴游兒。
鐵騎在兵營遠處的路口慢慢分成兩道黑線,朝著不同的方向漸行漸遠。
轟鳴聲漸漸模糊,大地恢復平靜。
江朽收回目光,把手中的枯葉扔到斷崖下方,輕飄飄的,很快便沒了影子。
他把手放在腰間的刀柄上,便轉身離去,再出現時是在兵營之外。
一個雙目無神,仿佛永遠耷拉著眼皮的少年從兵營里走了出來,雖然穿著黑甲配著云刀,卻沒有絲毫軍人戰意,更像是一個低迷的落魄書生。
距離漸漸拉近,直到只有一丈左右時,二人幾乎同時停住了腳步。
一人平靜,一人茫然,就這么對視著,空氣仿佛凝結,氣氛有些古怪,和兵營里氣勢滔天的戰意形成鮮明對比。
可能他們都在等對方先開口。
一陣風吹起二人的頭發,如柳枝般飄起又落下。
“有事嗎?”
少年垂著眼皮說道,似乎在看江朽,又像在看著地面。
江朽說道:“路過。”
“哦。”
少年隨意的發出聲音,邁開步子繼續朝前走去,當二人即將擦肩時。
江朽忽然說道:“你想知道唐依依和戴游兒領兵的去向?”
少年頓住腳步,說道:“兵家后裔,自當重用,豈是我可胡亂猜測的。”
江朽側身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取得天云宴魁首,自認比所有人都強,卻仍不及有軍方背景的他們,自心有不甘,然造化弄人…”
“與我何干。”
他的話尚未說完,少年便一口打斷,邁開腿繼續前進。
江朽轉過身看著慢慢走遠的少年,說道:“巴山有竹,名為長生,不如我們去宣冬城喝一杯?”
聞言,少年的腳步一頓,僵在原地。
他沒有回頭,沉默了很久,半晌過后,忽有聲音傳出。
“喝什么?”
江朽一笑,說道:“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