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回廊下的燈突然全亮了。
不一會,木屐敲打在地面發出的踢踏聲越來越近。
老管家問:“少爺、少奶奶,你們醒這早?是餓了嗎?…用不用給你們弄些吃的?”
方才,他們爭吵地很激烈,聲音太大;老管家聽得真真的。老管家操心這少爺;他是好意,揣著明白裝糊涂。
“李伯,沒事;”楚遠喬聳聳肩縮脖子,對著夏輕妤無可奈何地笑;“我與少奶奶參演了一幕英文戲劇;…方才,我們在對臺詞。不好意思,吵醒您了?”
“對啥臺詞?”老李頭一臉懵。“啥事再重要,也不能不睡吧?”
照顧好少爺,是他義不容辭的事。這,也是已故老太爺交待的;老李頭有責任,也是善意地提醒。
“李伯,您回房休息吧;我們這就睡了!”夏輕妤沖遠喬扮個鬼臉;低聲道:“李伯,好厲害呀。”
在夏家,管家敢如此對主子說話;那,豈不是要翻天?
“我爺爺給的特權,我家這樣的管家,才是真的能擔責的。”
楚遠喬聲音低許多,一個勁地與陪著笑。夏輕妤不好意思再說啥。
“少爺,睡吧!”
房門外的管家站在沒動,壓根就沒走。電燈的亮光折射過來,從后背投到房門上,黑魆魆的。
“遠喬哥,他這是要看著我們睡;守在門外嗎?…”輕妤望著他直咋舌。
“噓!”
遠喬伸手關閉了燈;低聲道:“別說話!假裝睡,委屈你了;…”
“哦,…”她輕聲道:“好黑呀,我…我怕黑;…”
“別怕!我在這;…”他伸手摸到她探出的手,將她擁在懷里;“就一會;一會就好!”
她窩在他懷里;…
她和他挨得這么近,能感覺到他胸腔內砰砰砰的心跳聲。
老管家緊緊站在門外,站了好一會。直到,確信他們都睡下了;他才躡手躡腳地離開。
楚遠喬‘啪’地扭開了電燈。
“輕輕,”
他輕聲喚她;她,沒有動靜。
他一低頭;輕輕窩在他懷里已睡著了。她伏在他胸前,唇角微微上彎,卷而長的睫毛搭在眼簾下微微顫動著。她大概是困極了,就這樣子睡著了,睡得還很香甜。
“輕輕,…”楚遠喬望著她;心里也內疚;“你放心,我沒有做什么對不起你的事;…都是工作需要。”
夏輕妤眸子動一動,翻過身呼呼睡去。
楚遠喬沒有將她抱走;挨著她身邊躺下。
不知是不是怕老管家說;還是,他心里覺得,與她有夫妻名分;同床共寢無可厚非。
下班后,夏輕妤來到公共租界出席一場酒會。
這是英租界的一間洋房;酒會正在舉行中。
她著西式裙裝,戴著一對碧綠瑪瑙耳墜,打扮入時。她對這宴會無甚興趣;右手不時拿起筷子,撥弄著盤子里的肉丸;…
她完全沒有口味;手持一杯洋酒,來到陽臺上觀光。從這里,能看到大街上很遠的街景;美輪美奐。
夜色很美,一對又一對俊男美女相攜而入。
洋樓正門入口處,一個熟悉的身影躍入了她眼簾。
楚遠喬西裝筆挺,挽著一位摩登女郎信步走進大門。
女郎頭發是時新的大波燙,身材窈窕打扮入時,瓜子臉上一雙丹鳳眼,柳葉眉向上挑起,顯得有些英氣。她手指上抹的紅蔻丹,又顯得風唇味十足;…
這女郎,那么像三流明星陳茉莉?
輕妤后背嗖嗖冒冷汗,心底陣陣發冷,臉色很不好看。她好不容易鎮定下來,故作輕松地問旁邊的服務生;“那位小姐,是誰?”
“哪位?”服務生抬眸,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茉莉小姐嗎?電影明星!”
“哦,謝謝!”
夏輕妤不再言語。
茉莉,是他們的人?她驚得幾乎要掉下巴。
楚遠喬臨時接到指令;茉莉要他,帶她來出席晚宴。
她沒有請帖;她知道,楚遠喬能進去。
那英國人約翰,是哥倫比亞大學畢業的。所有人都知道,楚遠喬同是哥大畢業。
楚遠喬沒法拒絕;軍統特別行動小組還在考察他;他必須好好表現。
茉莉跟隨楚遠喬進了宴會廳。茉莉便甩開了他,自顧自地走開了。
她走到臨窗的桌邊停下;風度優雅地坐下來。她朝四周望望,便很快收回了眼神;她自己倒了一杯白蘭地,送進嘴里細細品起來。
右手拿箸夾起一口菜,送嘴里細細咀嚼著。她一揚手,手帕不小心落于地。
這時,一位風衣男子恰好走到她桌旁。他看到地上的手帕,略微停頓片刻。他蹲下去,拾起手帕儒雅地遞過去;“小姐,這是您的手帕?”
“哦,”茉莉抬眸,略有些羞澀,紅著臉說道:“先生,我完全沒在意;…”
她接過手帕,微笑著致謝。“謝謝您!”
“不客氣!”風衣男子摘下禮帽,微微鞠躬,問道:“小姐,我可以坐下嗎?”
“先生,您請便;無妨!”茉莉媚眼含情,露出一個勾人的笑。她端起酒杯呷了一口,像極有詩情的詩人,輕輕念了一句;“桃花亂落紅如雨。”
“落花時節又逢君!”
男子像是不經意接上下句。
“嗯,先生,您這句詩好,很有些意境啊。”她粉面含笑。
“哪里,小姐起興好,鄙人不過應個景。”風衣男謙虛地說道。
“先生,初次見面,我和你竟是很投緣;我敬你!”茉莉倒了一杯洋酒,遞給對座的人。
“如此,我恭敬不如從命。”風衣男接過酒,輕輕飲了一口;“謝謝,值此良辰美景,遇見佳人,還嘗美酒!良辰美景不虛度,好生痛快啊!”
兩個人眉目含情,你一句我一句,說些風花雪夜的詩詞。外人看來,像是年輕男女的偶遇搭訕。
“先生過獎了。有緣,才能相遇;…”茉莉一面說著,又倒酒要敬他。
“不,鄙人不甚酒力,真不能再喝了!”男子放下酒杯,對著她直擺手。
“我還有事,即刻要走了;…”風衣男子笑道。
茉莉很尷尬,臉上頗不悅;尖酸刻薄道:“外表光鮮,不過是光有皮囊。”
風衣男子笑笑,略微低頭;朝她欠欠身子,便離開那張桌。他離開房間,走到院里;四處溜達。沒人注意,他慢慢走出洋房,到夜色彌漫的街上,消失在無邊的夜色中。
夏輕妤在陽臺上一直看著。
此時,陳茉莉一人坐在那。輕妤端著酒杯正要過去;被一高個子擋住了去路。
“輕輕,你別過去!”
夏輕妤抬眸,諷刺地說道:“這位不是某位女郎的舞伴?…這會兒,怎么不去陪人家?”
“別置氣!”楚遠喬伸手挽著她腰,重將她拉回到陽臺上;“那個女人危險,你不要靠近她!”
“喲!你這是怕她,還是護著她?”夏輕妤心里泛起酸味,嘴里依然不肯服氣;“這有什么不能見?…不是你工作上的朋友嗎?”
“輕妤,別胡鬧!”遠喬低聲道:“他可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個樣子;…聽我說,不錯,確實是我帶她來的。實際上,來這,并不是因為我。”
“不是你,那又是誰?”夏輕妤心里不相信;“你不是編瞎話來哄騙我吧?”
“丫頭,我要怎么說,你才能信?”他黑色的眸子一凜,露出兇狠的目光;“你聽話,老老實實在這呆著!那個女人,千萬別理會她!”
“我不過想過去,說說話交交朋友;不行啊?”她很倔強,依然堅持。
“不行!”楚遠喬態度很堅定。
“我說,偏要去呢?”
“輕輕,乖乖的;…晚上回家,我跟你講!”
遠喬余光看見,茉莉正朝他走過來;…
“不,我偏要去問!”輕妤不依不饒。
“輕輕,…”
他將她頂門前;低眸勾唇,重重地吻上她的芳唇;…
他這霸道的一吻,吻得又重又狠;夏輕妤猝不及防,幾乎透不過氣來。
她低吟一聲;“嗯…”
第一幕,陳茉莉正好瞅個正著。她本來想叫他一起走;都已經走到一半,硬是不好意思往前走。
茉莉低頭想了想;轉過身,悄悄退了出去;…
遠喬瞥見茉莉的背影離開。這才抬起頭來,低頭看去;…
可愛的小嬌妻臉頰緋紅,食指壓住自己的唇;瞪大眼睛望著他;“喬哥,你…你,這也太霸道了!”
“怎么,不喜歡?”他低聲問。
“不,我喜歡;…”
這話剛說完,臉頰更紅了。她羞得又撲進他懷里;“大庭廣眾之下,羞死人了!你壞;…”
“這有什么,我們是夫妻!”他望著她,有些小得意;壞壞地笑道:“你要乖,以后要再不乖;我還這樣親你!”
“嗯嗯,…知道了!”
她撫著芳唇;臉頰更紅了,紅得像喝醉酒一樣。
夏初實看見了這一幕,心里卻很安慰。雖覺年輕人猛浪了些,但是,說明夫妻兩人感情甚篤。
他心里笑一笑;頗覺得女婿有勇氣,能制服他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