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老爺和楚太太回了鄉下。
楚遠喬送走了爹娘,鄭重其事接回了夏輕妤。
楚家少奶奶有格調,學西方夫婦保有隱私。男女主各有私密空間,各自有自己的臥房。少奶奶嫌老式木床土氣,換成了西式的鐵床。
她說怎樣就這樣,楚遠喬不敢反對。
到晚上,兩人時而會互動待上三兩個小時,特意弄出點動靜;然后,各自回自己房間。
這些,都是夏輕妤的主意。
下人們被他們驚到;不過,他們不好說什么。年輕夫婦愛趕時髦,學的是西方洋人,好像也不可厚非。
楚遠喬心里感激;“輕輕,謝謝!”
“謝我干嘛?”她道:“遠喬哥會喜歡我的,我有足夠的耐心。”
楚遠喬望著她的笑臉,覺著她是真的可愛。但,接受她還是要時間。
“輕輕,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他深情款款望著她。
她滿臉羞澀,胸口小兔亂竄;“喜歡就是喜歡;說不出具體時間,也說不出緣由。可能從你救助我開始的;…我時常做夢,在夢里遇見你。這年少朦朧的情感,說不出是喜歡還是愛;但,一顆心系在你身上,再看不得別人。”
“輕輕,我沒有你說的那么好,”遠喬很是局促不安。
“遠喬哥,你值得,真的值得我愛!”
夏輕妤低眸,羞澀地說道:“中學時,我和二哥常去一個美國人的房子參加聚會。那兒,要穿過一條長長的里弄,到達一處別致小院,屋內的設施都很好。有一次,去那有很多人;有的在看書看報;有的在細細品茶;有的聚在一起聊天;…”
夏輕妤眼眸閃爍起來,陷入往事的回憶中;…
墻角有幾個人聊得熱絡,夏輕妤慢慢湊過去聽。
“十八世紀末,歐洲已完成工業革命。我們的鄰國,那個小小日本,明治維新后的工業經濟基礎如何,你們看不到嗎?我們國力何其羸弱,需要廣大有為青年學本領,發展我國的基礎工業。說一千道一萬,咱們技術落后,落后就要挨打!”
一個年輕人站立著,揮舞著拳頭很大聲地說話,說得激情昂揚。
夏輕妤抬眸望去;訝異地發現,說話的人是楚遠喬。
她屏住呼吸繼續聽。
“學生們認真讀書,為了國力強大國家不受外敵欺凌!我們青年學生就該肩負起興國重任,為國家民族的興盛而奮斗!”
楚遠喬眸子里閃著熱切的光芒。他侃侃而談;將自己所思所想的,以及對現實的領悟,一股腦全說了出來。
他總說出些驚人之語,身上仿佛有一股使不完的勁。
他說的話動聽極了,像好聽的樂音一樣。她的心,突然被什么點撥開,驀然有束光照進來。
夏輕妤在父母庇佑下,自由自在幸福成長。她從沒認真思索過,自己的前程命運,會和國家社會,與國力強弱掛上鉤。
她以前從不聽,也不愛聽時事新聞。
她覺得,他說的話好像有些道理。
她熱切地望著他,正要往前走。
“輕輕,我們回家了!”夏立仁一把拽住她,將她拉出了房間;“那些學生太激進了,莫要與他們接近!”
“二哥,那是楚家哥哥!”
“我知道是他!”夏立仁蹙眉,道:“他這樣子可不太好;…”
“哦,輕輕也去參加過學生聚會?”楚遠喬望著她,微笑著;“那時意氣風發,學生腔十足;現在想起來,蠻好可笑的!”
“怎么會?”夏輕妤從回憶中醒過神來,笑道:“我被遠喬哥震到了,一句話‘美哉,少年!’”
“哈哈哈,莫要哄我!”楚遠喬臉上一熱,頗有些難為情。
“喬哥哥,我說的是真的;…”夏輕妤生怕他不信,指天指地,再指指心口;一時不知用什么詞匯來表達。
“我信!”他低眸勾唇望著她;“若不是,為何會不顧一切嫁給我?輕輕,說起來我真的該謝謝你。該怎樣謝你?”
“輕輕沒有特別要求,做你的妻子;…”她熱切地望著他;眼眸中有東西在閃,嬌滴滴的芳唇迎上來;…
他神色一變,尷尬地轉頭;“輕輕,我,對不起;…”
他感覺怪怪的;他,還是沒準備好。
“沒…沒事;”她低眸,神色黯然;嘆一口氣;“我…我不好;…”
她忽閃的眼睛望著他;微張著嘴苦澀地笑;想說什么,欲言又止。她不自在地低下頭,撥弄著衣角的紐扣。她一會兒微笑,一會兒搖頭;過一會又愁眉不展;…
她用白牙輕咬下唇,重新抬起頭來望他。
“遠喬哥,我是不是特別令人討厭?”
“輕輕,怎么會?我向你發誓,這一輩子一生一世,我不會對別的女人這樣!”遠喬低聲道:“我對你,真的需要時間。”
“真的?”她心里歡喜極了;好像不放心,又追問一句;“只是時間問題;…你說話算數?”
“我說話自然是算數的!這一點,還有什么疑問?”他望著她笑。
“嗯,我明白。”輕妤點頭。
他懂她的心。他就是這樣做,是出于內心;她有什么抱怨的?
可,不知為什么;她就是覺得委屈,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淌;…
“輕輕,別這樣!”他心里愧疚;為她拭去臉上的淚,將她攬入懷中;“輕輕,對不起!我既娶了你,卻不能;…”
他用力地挽著她纖細的腰肢,希望自己的臂膀能給她一些力量。
輕妤緊挽著他;“遠喬哥,這樣就很好。我們靠得這樣近,這樣抱著;聽著你的心跳,我就很幸福了;…真的,輕輕很高興。”
“輕輕,…我,我們,慢慢來;…”他用力將她抱緊些。
“是,我們很年輕;…”她喃喃地說道。
他與她緊緊依偎著,直到月色朦朧,星輝滿天;…她伏在他身旁睡去,輕微的鼾聲響起。
他心情復雜地抱著她,百感交集。
楚遠喬娶了夏家千金,這在保安司令部算是不小的新聞。誰不知道陳司令與夏初實的關系?姓楚的小子要提升恐怕是指日可待了。
梅機關通過了對楚遠喬的考核,陳永杰可以大膽放心地用人。
楚遠喬在保安司令部越來越順。果然,沒過多久得到提升。從檔案室調到秘書處,由陳司令機要秘書路明親自帶著的。
與上司處理好關系,也是秘書的首要職責。楚遠喬摸清陳永杰的愛好,知道他喜歡聽京劇,還喜歡一些西洋人的玩意兒;…他經常陪他去戲園里看戲;還通過麥考神父購買一些上海買不到的外國的稀有品送給陳永杰。
陳永杰對他贊不絕口;經常讓他陪著參加滬上名人或日偽政客的晚宴。
夏輕妤不時陪他去應酬,一點點滲透到上流社會的交際圈。這樣的場合,楚遠喬不擅應酬。那些舞女交際花,沒有善茬;夏輕妤也不放心他一人來。至少,有她這名門閨秀、正牌太太在場,那些女人鉆不了空子。
與上流社會人士打成一片,他像個吊兒郎當的紈绔青年,出席各種宴會和高級派對。天天過著,這紙醉金迷的生活。
上級,沒有對他下任何指令。直到有一天,他走出保安司令部,與一個人撞了一個滿懷。
一張熟悉的面孔,在他眼前一晃而過。他微微一怔,并沒有趕上去追問。
他微微下蹲,佯裝系鞋帶;眼睛四處撒摸一圈。
來往穿梭的汽車,奔撲往來的人力車,行色匆匆的路人;路旁賣卷煙的瞇著眼在打瞌睡,…一切,都很正常;沒有人特意看他。
他站起身來,快步往前走著;拐進一個無人的街角;他這才低下頭去,看兜里有一張便條。這,便是方才那人給他塞的紙條。
他打開紙條上,只見寫著:“下午五點,錦江街心公園中央廣場見!”
紙條上的字,字跡工整娟秀,他,是那么熟悉。他的心不由微微一顫;不舍得毀掉,隨手將它揣進衣兜;邁著歡快的步子往前走。
街心公園,草地綠油油的;一片綠意,鋪面而來。草坪被修得很規整,花圃內花團錦簇,鮮花盛開;爭奇斗艷。
花廊下有一排座椅,座椅上的美麗倩影,立即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身影渾身上下,散發著青春的蓬勃動力;花開正妍無一處不妥帖。
她眼簾低垂著,聚精會神看一本書。那明眸善睞的眼睛,快速在書本上移動著;看到有趣的地方,竟然偷偷笑起來。她笑著,嘴角微微上揚,很是生動燦爛。
那樣開心的笑,很有感染力;他的心也跟著明媚起來。
“小姐,我可以坐下嗎?”楚遠喬頓一頓,走過去跟她打招呼。
“哦,請坐,”她合上書本,愉快地回應。“先生,是來游玩?您是本地人,還是外地人;是來探親嗎?”
“語霓,我早該過來找你的,抽不出身來!”他沒說暗語,就急急坐下來。他低著頭;兩人離得這么近,他有些激動;“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