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世界杯開幕前的二三事

　　熊家輝坐在學校活動廳的座位上，身體向前探，靠在桌沿上，目光越過前排隊友，投向那個坐在總教練李自強身邊的身影，眼里全都是羨慕。

　　他身邊的隊友們也都用一樣的眼神注視著對方。

　　李自強面對毫不掩飾羨慕表情的球員們，對他們說道：“榮弋是你們的前輩，我專門邀請他來學校，和你們分享一下他參加國家隊集訓心得的。希望你們能夠認真聽講，這是很重要的一課。”

　　活動廳里安靜下來。

　　坐在講臺上的榮弋抬頭，看見了小球員們滿懷期待和專注的眼神。

　　第一次坐上講臺給別人講課的他，緊張情緒涌上心頭。

　　他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不過這空白僅持續了非常少的一瞬間，他就想起了他為什么要答應李教練回到母校來給學弟學妹們上這堂課了。

　　于是他深吸口氣，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心跳變慢，再用調侃的語氣開口說道：

　　“其實這堂課應該是胡哥、羅哥和夏哥他們來給大家上的。不過他們現在很忙，就只有我來代班了…”

　　這話逗笑了不少學生。

　　得到積極回應的榮弋也真正放松下來，他繼續說道：“李教練讓我來給大家分享這次參加國家隊集訓的心得。我確實有些心得想要給你們說，但卻不是成功經驗。反而可以說是失敗的經驗…”

　　這話引起了下面聽講學生們的騷動，他們紛紛露出驚訝的表情。

　　熊家輝甚至沒忍住直接“啊？”出了聲，也成功給自己引來了不少人側目。

　　但他顧不上別人的目光，而是直勾勾看著榮弋，迫切想要知道前輩為什么這么說。

　　榮弋自然也注意到了表情夸張的熊家輝，他對熊家輝笑了笑。

　　“結束國家隊第一階段的集訓，我回到了俱樂部，也回了家。不管是我在俱樂部的隊友，還是我家里的親朋好友，他們熱情的歡迎了我，并且安慰我。說…我積累了經驗，增長了見識，這是一次很成功的經歷。他們說的沒錯，對不對？”

　　有人聞言點了點頭。

　　“我最開始也是這么想的，我覺得自己很好地完成了任務，從入選這次五十人集訓名單起，我就沒覺得自己可以參加世界杯，我一直是抱著學習的態度去和國家隊的前輩們共事的。所以在我知道自己沒有入選下一階段集訓的時候，其實不是很失望，失望肯定也有，但不多。”

　　榮弋比了一個讓他痛失韓國市場的手勢。

　　接著他搖頭道：“但其實這樣不對。在我決定離開集訓營，和歡哥告別的時候，歡哥很嚴厲地批評了我。他認為我沒有在這次集訓中拼盡全力，因為我從一開始就不認為自己可以參加這屆世界杯。一個年輕球員，第一次參加國家隊集訓的年輕球員，覺得自己參加不了這屆世界杯，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小球員中有人跟著點頭，表示贊同。

　　“歡哥說我們這些年輕球員是幸福的，因為就算這次參加不了世界杯，我們四年后也還有機會參加。中國足球水平發展迅速，我們似乎已經不擔心國家隊還能不能參加世界杯。可是在歡哥年輕的時候，中國隊六十年來一次世界杯也沒參加過。所以他說我們是幸福的。但后來我覺得那不是幸福，是安逸。‘生于憂患，死于安逸’的安逸。”

　　榮弋說錯了一句典，不過沒有人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大家都被他所講的意思吸引住了。

　　中國足球明明形勢一大片好，我們有越來越多的球員走出國門，留洋歐洲。校園足球如火如荼。業余足球、社區足球、鄉村足球…等草根足球運動蓬勃開展。整個中國足球萬物競發，生機勃勃…

　　無數人無數次地說過，中國足球進入了黃金時代。

　　為什么榮弋前輩會說這是“死于安逸”？

　　“因為我知道接下來我還有機會參加世界杯，所以我就沒有在這次集訓中全力以赴爭取那個名額。不僅僅是這次世界杯集訓，以后我還會遇到很多事情，如果我總是想‘反正我還年輕，以后有的是機會’，我可能永遠都一事無成。

　　“歡哥說我幸福，但我說你們比我更幸福，因為你們比我更年輕。你們的人生和足球生涯都還有無數可能。我知道你們中不是所有人都會走上職業足球的道路，不會用足球來謀生。但我還是要說，不管做什么，踢球也好、學習也罷，都一定要把握好當下，全力以赴，千萬不要給自己設限。

　　“歡哥送了句話給我，我在這里轉送給你們…”

　　說到這里，榮弋稍作停頓，掃視全場，確保大家都在認真聽自己的講話，才繼續說下去：

　　“年輕是你們的優勢，可千萬別用來當借口。”

　　妻子見自己的老公趴在窗戶邊上，用手機對準下面，一動不動，便調侃道：“又在打望美女哇？”

　　丈夫沒回答她，反而笑了起來。

　　本來只是開個玩笑的妻子，見狀表情卻嚴肅起來——難道還真被我說中了？！

　　她立刻扔下手機，從沙發上起身，悄悄湊過去，打算“人贓并獲”。

　　結果當她湊到丈夫臉旁邊的時候，卻看見丈夫的手機屏幕里正在微微晃動的畫面，并非什么美女，而是樓下與小區一路之隔的來青足球公園。

　　再具體一點，是來青足球公園那幢集管理處、休息廳、小賣部、淋浴間、更衣室、餐廳為一體的三層小樓…的門前空地。

　　那里聚集了不少人，路兩旁還各擺了一排花籃。

　　披紅掛彩，看起來很是熱鬧。

　　“這是在干啥子哦？”妻子好奇地問道。

　　丈夫這個時候才注意到妻子已經來到自己身邊，他只瞥了一眼，又重新把目光投向自己手機里被放大二十倍的畫面。

　　接著他輕輕地挪動手機，把小樓上懸掛的一條紅色橫幅展示給妻子看。

　　托現在科技進步的福，小小的手機，小小的傳感器和小小的鏡頭，通過計算攝影的能力，也能將近百米開外的一條橫幅上的字看得一清二楚，那上面寫著：

　　“熱烈慶祝安東全興足球俱樂部成立！”

　　“足球俱樂部？職業的？”妻子看清楚之后更好奇了。

　　“職業？”丈夫笑了，“職業的啷個在樓下的足球公園里成立？這是業余的，連自己的訓練場都沒得，只能靠租場地來訓練和比賽。”

　　“業余的…那你高興啥子誒？”

　　丈夫臉上笑容不減：“你看這地方近不近？”

　　妻子覺得丈夫在說廢話：“當然近，下樓出小區過個馬路斗是。”

　　“所以啊，以后我們娃兒去學抓球就方便咯！”

　　聽見丈夫這么說，妻子回頭看了一眼獨自躺在搖籃床中睡午覺的兒子，嗔怪道：“你硬是…一天想精想怪的！娃兒才好大哦？等他能去抓球，都啥子時候咯？”

　　“能有好久嘛？再過三年…兩年，等他快三歲的時候，就可以送去踢球了。”丈夫這么說的時候，也回頭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孩子。“說不定也是第二個胡來呢？”

　　“你想得美！”

　　“嘿，我想得美？你忘了他最喜歡耍啥子啊？足球！”

　　“你又曉得？”

　　丈夫笑得更開心了：“我的娃兒！我就是曉得！”

　　站在門口迎賓的嚴炎看見武岳，就夸張地叫道：“你來干啥？刺探敵情？”

　　“刺探個錘子！我們都不在一個區好不好？”武岳怒懟。

　　“那誰知道呢？萬一以后咱們兩家打錦城德比呢？”

　　“你想得遠哦！”武岳調侃一句這個老對手，然后左右環顧路兩邊的花籃。接著就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很開心地說：

　　“喲！大喜日子，怎么沒見你們國腳的名字呢？我給你說，前些天我們錦麒麟俱樂部成立的時候，王隊和小七可是專門托人送了花籃的！你們這不行嘛，連個花籃都沒有…早說啊，你早找我，我幫你們找王隊他們要幾個花籃，給你們裝裝門面！我們倆啥關系，你還客氣啥？”

　　看著武岳得意洋洋的嘴臉，嚴炎微微一笑：“呵呵。”

　　原來供球友們休息、用餐的一樓大廳被重新收拾出來，坐滿了人。

　　墻上本來是放足球比賽視頻的大屏幕上，正播放著安東全興俱樂部的宣傳視頻。

　　主要內容是安東全興俱樂部的前身東川中學足球隊錦城分隊過往的一些活動視頻和照片，向街坊鄰居以及其他來賓們介紹這家新成立的俱樂部的歷史。

　　畢竟他們要在這里立足，就得贏得這里居民們的支持。

　　他們又不像武岳所在的錦麒麟那樣有著廣泛的本地人脈——錦麒麟就是錦城本地名校嘉翔的校友們組織起來的。安東全興俱樂部的成員則基本上都是外地來錦城工作學習的“錦漂”們。

　　為了能夠吸引本地群眾，除了介紹自己俱樂部的來歷，也得扯幾面大旗。

　　于是在視頻的結尾處，相繼出現了夏小宇、羅凱他們這些國腳的恭賀致辭。

　　之前還調侃嚴炎的武岳坐在椅子上，目瞪口呆地看著畫面中出現的那些面孔。

　　而這也同樣引起了現場的一片驚呼。

　　等到胡來和李青青同時出現在視頻中時，這驚呼達到最高潮，變成了歡呼。

　　在歡呼聲中，當今中國足壇神仙伴侶的致辭也說到了最后，只見李青青面帶微笑對鏡頭外的人們說：“全興全興！”

　　旁邊的胡來接道：“萬事皆興！”

　　現場氣氛被推向高潮。

　　在起此彼伏的“牛批”聲中，武岳苦笑著搖頭：媽喲，又被東川中學裝到了，狗日嘞…

　　介紹視頻播放完畢之后，嚴炎拿著話筒走到前臺，看著坐在他面前的人群。

　　里面有俱樂部的同事們、多年的朋友，比如楚隊、毛曉、孟熙、酒吧大叔等熟面孔，也有在為成立這家俱樂部而奔波的路上所找到的同志們，更有很多他其實完全不認識的新面孔，他們很多都是家住在附近的居民。

　　沒有精心布置的會場，只是幾排折疊椅而已，如果人來得多，那就站在后面或者過道中。

　　沒有請專業的主持人，嚴炎一人一支話筒，就完成了所有工作。

　　沒有邀請函，誰想來就能來觀禮，見證一家草根業余足球俱樂部的成立。

　　頗為簡陋。

　　但是當他看見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突然有一股使命感在嚴炎的體內油然而生，迸發出來。

　　他決定拋開自己摳破腦袋寫了三個晚上的致辭，完全脫稿。

　　“各位領導、朋友、老板、嬢嬢叔叔們些，就像這個視頻里說那樣，我們最開始成立一支球隊，只是希望步入社會，來到這座城市之后，還能延續踢球的愛好，足球對當時的我們來說，是某種精神寄托。那個時候我們也沒有想過，會正兒八經成立一家足球俱樂部，我更沒想到，我會全職來做這個工作。

　　“但是我相信在中國足球的當下，我的選擇是正確的，我們所做的事情也是正確的。足球…不管那些球星們賺多少錢，出多少風頭，也不管我們的國家隊在世界杯上成績如何，歸根結底，也是一項扎根于草根基層的運動。它并不高貴，也不貴族，它應該和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是我們生活中的一部分。

　　“就像是這座足球公園，和錦城無數的各種社區公園一樣…很隨意地出現在城市的各個角落，街角，或者高樓大廈間的空地里。讓各位鄰居們吃完飯出門遛個彎、買個菜的時候，都能在場邊駐足看上一會兒。也能讓孩子們在放學回到家后，甩下書包，背上運動包，下樓過條馬路就能來踢球玩耍。不用很高的時間成本，用不著爸爸媽媽車接車送，讓踢足球和看足球都自然而然地成為我們每個人的生活。

　　“胡來說他有一個夢想，是希望身披國家隊球衣捧起世界杯。我也有一個夢想，不過我的夢想沒他那么大…”

　　說到這里，嚴炎笑了一下。

　　他繼續說道：“我的夢想就是我剛才所說的那些。足球，不只是一項體育運動，也不是在球場上滾動的那顆小球。足球，應該是生活。我夢想…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夠真正過上那樣的生活！”

　　“來來來，大家請跟上我，跟上我。”

　　一名講解員戴著耳麥，腰間懸掛著“小蜜蜂”，舉起手走在隊伍的最前面。

　　在她身后，游客們簇擁著她走進了一個展廳。

　　這個展廳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這是因為展廳中并沒有陳列太多的展品，只有中間的兩尊玻璃展示柜，所以就顯得這個展廳比較空曠，自然也給人一種“不小”的感覺。

　　“來，大家請順著我手指的方向，往這邊看。”

　　講解員率先走到玻璃展柜前，指著其中一個放有獎杯的玻璃柜說道：

　　“這尊獎杯就是2031年巴西女足世界杯的冠軍獎杯。當然這其實是一尊復制品，真正的獎杯是被保留在國際足聯的，而中國女足姑娘們贏得的那尊獎杯則放在中國足協的榮譽室里…”

　　其實不等她說，游客們就已經涌到了柜子前，欣賞起來。

　　“…雖然這尊是復制品，卻也不是隨隨便便復制來的。是國際足聯特許制作的官方復制品，專門放在這里陳列展覽的！全世界僅此一尊，也僅此一例，可以陳列在私人博物館中供人參觀。”

　　講解員的語氣透著濃濃的自豪。

　　“好，大家再來看旁邊…這里有一個空空如也的展示柜。大家一定很好奇，這個展示柜是用來做什么的。但其實在看見女足世界杯的獎杯之后，我相信大家應該都能猜出來，這里虛位以待的是什么…”

　　不等講解員說完，游客中就有小孩子迫不及待地大聲說道：“是世界杯！大力神杯！”（注1）

　　“沒錯！”講解員點頭肯定道，“這就是等著安放男足世界杯的。據說這個創意來自于胡來的媽媽謝蘭女士。在她提出這個創意的時候，曾經被認為是甲方的天方夜譚。所以在這座博物館剛剛建成時，這個展廳里就只擺放了兩個空柜子。

　　“當時很多人都認為這兩個柜子將一直空下去…結果李青青率領咱們的鏗鏘玫瑰歷史性地拿到了世界杯冠軍！‘天方夜譚’似乎要變成‘神預言’了！”

　　在講解員激情澎湃的解說中，現場游客們紛紛掏出相機、手機，對準了這兩個并肩而立的柜子，將他們所看見的這一幕記錄下來。

　　還有人搶著和那尊女足世界杯的獎杯合影。

　　閃光燈映在玻璃和獎杯上，群星閃爍。

　　在游客們的身后，鏡頭之外的墻壁上，電子顯示屏的數字正在跳動：

距離2034中國世界杯開幕還有001天04小時09分14秒　　注1：為了增加代入感，這個時空的男足世界杯依然采用經典的“大力神托舉地球”造型。

　　另附中國隊二十六人大名單：

　　門將：

　　1號林致遠（德甲威斯廷競技，28歲）、12號宋坤（中超安東閃星，33歲）、26號劉昊軒（中超大順金箭頭，25歲）；

　　后衛：

　　15號王光偉（中后衛，意甲維蘇威，32歲）、5號秦七（中后衛，德甲法蘭克福白鹿，24歲）、3號蔡樹義（中后衛，土超小亞細亞人，29歲）

　　25號裴偉林（中后衛，荷甲海牙大力神，21歲）、6號彭偉俊（左后衛，西甲瓦來羅，23歲）、13號馮立（左后衛，中超山海水手，29歲）

　　2號袁達（右后衛，德甲柏林戈森聯，25歲）、22號隋勝（右后衛，中超河東雷電，30歲）、19號王東（右后衛、中后衛，西乙圣安德烈，25歲）；

　　中場：

　　10號張清歡（前腰，西甲薩里亞，34歲）、8號夏小宇（中前衛，意甲羅馬城，29歲）、4號歐洋瑾（后腰，英超維杰斯頓，28歲）

　　17號石萬青（后腰，法甲阿爾摩里克，24歲）、7號羅凱（右邊前衛、右邊鋒，英超特拉梅德，30歲）、11號陳星佚（左邊前衛、左邊鋒，英超曼徹斯特競技，31歲）

　　20號薛明（右邊前衛、右邊鋒，西甲科維特競技，25歲）、24號劉忠來（左右邊前衛，中超嶺南華南虎，27歲）、16號潘永亮（中前衛，中超山海水手，29）；

　　前鋒：

　　14號胡來（前鋒，西甲馬德里海盜，31歲）、9號周子經（中鋒，英超利茲城，29歲）、18號譚云龍（中鋒，中超首都騰龍，33歲）

　　21號虞葉峰（前鋒，中超嶺南華南虎，27歲）、23號李茂平（前鋒，瑞士超巴松，26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