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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止戈

  伽羅樹菩薩雙手合十,半身嵌入地表,巍然不動,像一尊被砸飛的雕塑。

  他的衣服仿佛打過蠟,透著一股厚重堅硬感。

  “許七安!”

  姬玄臉色陡變,眼神里閃爍著憤怒、仇恨、畏懼、茫然,以及一絲絕望。

  國師說過,北境渡劫戰極為不利,許七安和洛玉衡雙雙晉升一品。

  晴天霹靂!

  姬玄驟聞消息,險些癲狂,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

  但大戰當前,他壓下了包括嫉妒和惶恐在內的一切情緒,投入戰爭。

  畢竟伽羅樹和白帝還在,兩位一品實力雄厚,就算許七安和洛玉衡雙雙晉升一品,頂多是轉劣勢為優勢,想決出勝負,尚需時間。。

  而這段時間里,只要他們斬首女帝,擊潰大奉軍,奪下京城。

  國師再順勢沖擊天命師........一旦成功,云州軍再添一位一品,而許七安的眾生之力必定因京城失守有所削減,此消彼長,云州仍有希望。

  在見到伽羅樹菩薩被砸入皇宮,砸在眼前之前,姬玄是這么想的,許平峰也是這么想的。

  這里唯一出問題的地方是,不管是他還是許平峰,都錯估了許七安的戰力。

  首先,自武宗皇帝后,九州五百年沒有一品武夫的公開戰績,唯一驚鴻一現的神殊,因為是半步武神,沒有太大的參考價值。

  其次,一品陸地神仙數百年來,只有一位天尊,且避世不出。陸地神仙與一品武夫配合能爆發出多強的戰力?這個沒人知道。

  最后,許七安的成分過于復雜,鎮國劍、浮屠寶塔、眾生之力、七絕蠱諸多手段,肯定和正常的一品武夫不同。

  以上種種元素疊加,讓許平峰難以估算嫡長子的真實戰力。

  別說是許平峰,伽羅樹和白帝同樣錯估了許七安和洛玉衡的戰力,后者開戰前,信誓旦旦的說,要嘗一嘗一品武夫精血滋味。

  結果天賦神通被陸地神仙克制,肉身之力又難以與一品武夫比肩。

  死的憋屈。

  “你還真塊茅坑里的臭石頭。”

  許七安居高臨下的俯瞰伽羅樹,評價了一句。

  他接著望向臉色鐵青的姬玄,皮笑肉不笑道:

  “好久不見啊,七表哥。”

  姬玄鋼牙緊咬,沒有絲毫猶豫,袖子里滑出一枚玉符,掌心猛的發力。

  國師行事向來習慣留后手,姬玄也一樣,身上不缺保命玉符,傳送陣最遠的距離,是一州之境,捏碎了玉符,他可以直接返回雍州。

  不止是他,云州軍中的幾個關鍵人物,手頭都有傳送玉符。

  清光沒有騰起,他依舊在皇宮里,下一刻,姬玄察覺到右臂傳來劇痛,不知何時,整條右臂已經脫離了身體。

  而高空中的許七安被狂風扯散,那只是一道殘影。

  “表哥好啊,我最喜歡殺表哥。”

  身后傳來許七安的冷笑,旋即又補充一句:

  “也喜歡殺表弟。”

  他以天蠱的移星換斗法術,蒙蔽了姬玄的武者危機預感。

  姬玄身軀朝前一個踉蹌,瞬間奔出數十米,咆哮道:

  “國師”

  現在能救他的只有許平峰。

  吼聲的余音里,許七安再次以夸張的速度,瞬移般的出現在姬玄面前,左腿為軸,擰動腰身。

  “砰!”

  右腿化作鞭子,掃斷了姬玄的腰身,下半身兀自狂奔,上半身飛出一段距離后,重重摔在地上。

  “伽羅樹,帶姬玄走!”

  高空中,傳來許平峰驚怒交集的低喝。

  這位二品術士理智的沒有在嫡長子面前秀操作,把距離拉滿。

  看到許七安返回京城的瞬間,他便知大勢已去。

  許七安一腳踩住姬玄的上半身,回頭望向伽羅樹,冷笑道:

  “你敢動嗎!”

  伽羅樹凝眉不語。

  兩人從北境一路打到京城,暴力對抗暴力,伽羅樹很清楚單憑金剛法相,不是許七安的對手,身上暗金色的鮮血就是證明。

  一品武夫加眾生之力,許七安的戰力已經超過青州時的監正。

  他能在監正面前巍然不動,卻被這位新晉的一品武夫,當石頭砸來砸去。

  不過現在的許七安距離神殊,仍有不如,因此沒有像前者一樣,三拳打爆他的不動明王。

  但伽羅樹僅僅是自保有余。

  撤了不動明王,僅憑金剛神功帶來的肉身加持,扛不住這位一品武夫的拳頭和鎮國劍。

  “把姬玄交給我,你不敢在京城與我動手。”

  伽羅樹沉聲道。

  這個時候伽羅樹的態度決定了姬玄的生死,也決定了京城大部分普通人的生死。

  許七安挑了挑眉:

  “你可以拿京城威脅我,這確實是我軟肋。但你覺得,毀了京城,我會讓你活著離開中原?”

  許七安不吃這個威脅,提醒道:

  “你毀了京城,趙守不會讓你走,洛玉衡不會讓你走,阿蘇羅不在乎京城,但有可能的話,他絕對會拼上一切把你留在中原。金蓮道長更不會放過這個撈取潑天功德的機會。

  “我想知道,不動明王能不能扛住這么多高手的攻擊。

  “你現在有兩條路,要么起身與我死戰,毀了京城,但等大奉的超凡強者趕回來,你必死無疑。要么現在就滾,我給你離開京城的機會。自己選擇吧。”

  伽羅樹想用京城威脅他,他一樣能用性命反威脅對方,就看誰更狠!

  “伽羅樹菩薩,別被他蠱惑,他不敢跟你賭,他不敢的!”姬玄竭力昂起腦袋,朝著伽羅樹大叫。

  許七安臉色平靜,一切盡在掌握,說道:

  “但就算你伽羅樹愿意為許平峰大業豁出命,你覺得他現在還有入主中原的希望?就憑他一個二品術士,還有我腳下的廢物?白帝已經逃回海外,云州大勢已去。

  “不管他許諾了佛門什么好處,都注定不可能實現。”

  伽羅樹或許夠狠,但絕對不會為了許平峰豁出命,因為就連許平峰都未必愿意為自己的大業豁出命。

  短暫沉默后,伽羅樹緩緩起身,肉身傷勢瞬間愈合,暗金色鮮血染滿全身的他,雙手合十,緩緩道:

  “阿彌陀佛,許平峰,佛門與你的盟約,就此作罷,好自為之。”

  他看著許七安,緩慢后退三步,見沒有阻攔,猛的沖天而起,化作金光遁向西方。

  許平峰似乎早料到伽羅樹的選擇,冷漠的俯瞰皇宮一眼,直接傳送離開。

  姬玄滿臉絕望。

  呼許七安吐出一口濁氣。

  他有玉石俱焚的狠厲,玉碎的存在,足以說明一切。

  但能保下京城的話,他愿意做出妥協和讓步,任由伽羅樹離開。

  將來遲早要去一趟西域,這筆賬日后再算。

  “該結束了,我送你去見你的弟弟。”

  許七安低頭看著姬玄,手掌輕輕按下。

  姬玄額角青筋暴凸,憤怒、恐懼、不甘皆有,他出生便是庶子,為了不搶嫡子姬謙的風頭,韜光養晦了二十多年。

  姬謙死后,他才真正開始平步青云,歷經九死一生后,終于晉升超凡境,成為年輕一輩,第二個超凡境武夫。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他就能殺死女帝,成就王圖霸業。

  生命的最后,他走馬燈般的回顧了一下人生。

  “許——七——安——”

  姬玄發出一聲凄厲的咆哮,下一刻,聲音戛然而止,猙獰的表情凝固在臉龐。

  他的元神被許七安一掌震散,魂飛魄散。

  “借你頭顱用一用。”

  許七安召來鎮國劍,割下姬玄的頭顱,而后轉頭朝女帝說道:

  “把他的肉身收集起來,回頭我要煉血丹。”

  姬玄的肉身依舊活著,充滿旺盛生命力,但已經是一具空空如也的軀殼。

  “糟了!”

  楚元縝臉色鐵青,忍住扭頭看向恒遠,發現后者眼里有著與自己一樣的憤怒和悲傷。

  在城外激戰的高手的視野里,青銅法器的崩解沒有那么多的細節。

  從外城到皇宮,由于距離原因,青銅法器體型巨大,在城墻上的眾人看來,小的就像菜碟子,更何況是正常人族體型的許七安。

  四品高手的目力,無法透過遙遠的距離,觀測到太多的細節。

  因此青銅圓盤的崩解,更像是完成使命后被收回。

  張慎等大奉方的高手或悲愴或憤怒或茫然,紛紛猜測女帝慘遭了許平峰的毒手。

  成了?楊川南心里一喜,眼神閃爍著振奮,情緒微微激動。

  斬殺女帝后,大奉守軍必定陷入慌亂,人心一旦浮動,還打什么仗?接下來的抵抗力度也會降低。

  攻占京城,等于成功了一半。

  葛文宣踩著一件御風法器,遠遠的眺望皇宮,他一瞬間想到了很多,云州入主中原,他可以封王拜相。不但有足夠的氣運來輔助修行,晉升預言師、陣法師,乃至沖擊天機師。

  與他而言,真正的修行之路才剛剛打開。

  云州方的其他四品武夫,一個個振奮不已。

  “女帝已死,占領京城便在今日。”

  “放下武器,降者不死。”

  幾位桀驁的武夫大喝。

  戚廣伯不用御風查看情況,從城頭上己方高手的回饋中,就能猜到事情進展順利,國師和姬玄斬首成功。

  魏淵,接下來該我們一決勝負了........戚廣伯瞇著眼,嘴角噙笑。

  殺女帝于他而言,是戰爭需要,事情本質卻沒有成就感。

  他真正的目標是魏淵。

  這也是他當年愿意跟著許平峰加入潛龍城的原因。

  他和魏淵素不相識,但正如許多名動江湖的高手,即使素未謀面,也要踏千山過萬水的邀戰。

  因為這世間,知己與對手最難得。

  距離城墻不遠的營房里,魏淵放下渾天神鏡,伸了個懶腰:

  “備車,本座要去浩氣樓小憩。”

  渾天神鏡映照出的畫面里,城頭萬籟俱寂,一個青衣飛揚的年輕人,手里拎著一顆頭顱,俯視下方硝煙彌漫的戰場。

  許七安立于半空,緩緩道:

  “姬玄已死,云州敗局已定,降者不殺!”

  “許,許七安”

  葛文宣嘴唇動了動,艱難的吐出三個字。

  他的目光旋即落在姬玄頭顱,臉色瞬間煞白,這時候,他才意識到天機盤的潰散,不是姬玄和國師斬殺女帝,恰恰相反,是許七安回來了。

  國師和姬玄在皇宮遭遇了他。

  姬玄已死,那,老師呢?

  “姬玄死了?!”

  楊川南的心情兩極反轉,方才有多得意,現在就有多絕望。

  “不可能,白帝和伽羅樹都殺不死他?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

  姬玄死了,國師不知所蹤,云州軍大勢已去,他壓上整個家族命運的這場豪賭,以慘敗終結。

  不只是楊川南,云州軍中的高手,一個個面如土色,既茫然又絕望,不知道為什么局面突然會變成這樣。

  敗的莫名其妙。

  遠處,戚廣伯嘴角笑意尚未退去,便隨著臉色,一點點的僵硬。

  他的心,也緩緩沉入谷底。

  他一瞬間辨清了局勢,北境渡劫戰提前結束,許七安返回京城,挫敗了姬玄和國師的行動。

  姬玄身死,國師多半是逃了。

  云州完了。

  苗有方一屁股坐倒在地,背靠女墻,擦了一把沾滿血污的臉,虛脫般的說道:

  “他終于回來了。”

  邊上,張慎、李慕白、許新年以及禁軍們,真正的如釋重負,就像有了主心骨,就像卸下了心頭的巨石。

  楚元縝和恒遠大師相視一眼,邊露出笑容,邊松口氣。

  剛才的異動,不是懷慶死于許平峰之手,是許寧宴回來了。

  這也意味著,北境渡劫戰的結果,是大奉贏了。

  “是許銀鑼回來了。”

  “許銀鑼殺了云州的超凡高手。”

  城頭,大奉守軍爆發出沖天的歡呼聲,士卒們對天空中的身影敬若神明。

  “這下穩了,他娘的,咱們不用死了。”

  一位斷臂的守軍靠著城墻,咧嘴,露出血紅的牙床。

  “不用死了,不用死了........”

  傷卒們掩面而泣,放聲痛哭起來。

  在大奉軍歡呼聲里,葛文宣、戚廣伯、楊川南等十余位云州軍核心人物,同時從懷里摸出傳送玉符。

  這是國師給他們的保命法器,相應的傳送臺設在雍州和京城邊界。而到了雍州,他們可以使用另外幾枚傳送術,通過途中的一座座傳送陣,一直返回云州。

  這期間,花費的時間最多就一刻鐘。

  傳送玉符的煉制極為麻煩,材料談不上價值連城,但也不便宜,因此只位軍中的核心人物配給。

  “此地不得傳送!”

  又一道人影出現在城頭的空中,是頭戴儒冠的趙守。

  他第一個趕回京城,可見儒家法術在各大體系中,絕對名列前茅,出類拔萃。

  戚廣伯等人手里的玉符已經捏碎,卻沒有清光騰起,帶他們離開。

  最后的希望沒了。

  趙守朝許七安輕輕頷首。

  “轟!”

  震耳欲聾的音爆里,許七安當即消失在眾人視野里,他現在的速度已經達到武夫的極致。

  應該說,達到了御風飛行的極致。

  除了傳送術這種涉及到空間的法術,世間任何御風術都不會比他更快。

  之所以沒立刻追上許平峰,是因為害怕伽羅樹半途殺回來,來一個釜底抽薪。

  趙守回來了,阿蘇羅和金蓮就不會遠,他們三人再加上寇陽州和孫玄機,絕對能抗衡體力消耗巨大的伽羅樹。

  就算伽羅樹抱有釜底抽薪的心思,見到這樣陣容,也會打消念頭。

  而且,許七安知道許平峰會去哪里,不怕找不到他。

  父子之間,要有一個了結。

  當兒子的給父親送終,天經地義。

  西苑,地下密室。

  一列禁軍打開了沉重的鐵門,清新清冽的空氣涌入密室,讓眾女眷們精神一振。

  領頭的禁軍頭目躬身道:

  “奉陛下之命,請太后,各位娘娘,還有夫人小姐們回去。”

  可以出去了?

  一位哭花了妝容的貴婦人試探道:

  “叛軍被打退了?”

  見太后和一眾女眷目光盯來,禁軍頭目回應道:

  “叛軍首領一死一逃,城外的叛亂也已平定,叛軍將領盡數被俘。”

  陪伴在母親身邊的王思慕皺了皺眉,問道:

  “這么快?”

  禁軍頭目笑道:

  “許銀鑼回來了,能不快嘛。”

  歡呼聲爆發,女眷們這才徹底安心,破涕為笑,一邊說著天佑朝廷,一邊感謝許銀鑼。

  陳太妃身邊,繃著臉得臨安終于不用假裝鎮定,一邊如釋重負,一邊掐起腰。

  嬸嬸本來是想垮的,虛脫那種,但邊上的女眷們齊刷刷的朝許家女眷看過來,逼的嬸嬸不得不挺胸抬頭,保持體面。

  接受著貴夫人和千金們的吹捧和贊譽。

  慕南梔看一眼臨安,也跟著掐起腰。

  許鈴月一臉人畜無害的柔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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