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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二十九章 人去樓空

  灌入氣機后,地書碎片亮起渾濁的微光,微光如水流動,點燃一個又一個咒文。

  許七安和洛玉衡默契的躍上石盤,下一刻,渾濁的微光無聲無息膨脹,吞噬了兩人,帶著他們消失在石室。

  再次身處純粹無光的環境里,許七安渾身悄然緊繃,如臨大敵,不由的想起了上次自己無聲無息“死去”的一幕。

  想起了那恐怖的,沛莫能御的壓力。

  這時,他感覺手臂被拂塵輕輕打了一下,耳邊響起洛玉衡的傳音:“跟在我身后!”

  拂塵又打了他一下,似乎是示意他可以跟上了。

  太黑了,完全看不清啊,我要是伸手往前摸索,能不能摸到小姨的翹臀?會被當場殺死的吧..........他一邊想著,一邊緩步行走。。。

  甬道寂靜且漫長,走了長達一刻鐘,許七安心里一緊,準備迎接那恐怖的呼吸聲,還有泰山般沉重的威壓。

  然而,前方什么都沒有,風平浪靜。

  他不動聲色,隨著洛玉衡繼續行走,過了幾分鐘,前方出現了一抹微弱,但純凈的金光。

  我上次就是在這里“死亡”的,許七安心里嘀咕一聲,停在原地沒動。

  相信以洛玉衡的手段和修為,不需要他多此一舉的提醒,真要有什么危險,小姨完全能應付。

  況且這只是小姨的一道分身.........咦,她分身要是搞不定,那我這個真身豈不是藥丸?想著想著,許七安猛的一愣。

  浮想聯翩之際,他忽然看見洛玉衡身上綻放出金光,明亮卻不耀眼,照亮周遭黑暗。

  小姨扭頭,精致絕美的五官宛如金燦燦的雕像,淡淡開口:“這里沒有異常,只有一個和尚。”

  沒有異常?!許七安再次一愣。

  恐怖的威壓呢,可怕的呼吸聲呢?

  懷著疑惑,他和洛玉衡向著那抹散發佛門氣息的金光靠過去。

  走的近了,他們看見前方有一間寬敞的密室,密室的中央擺著一張石床,一尊青銅丹爐,石床的側邊,是一個斷層的深淵。

  石床上,盤坐著一個魁梧高大的和尚,頭頂懸浮著一顆金燦燦的,拳頭大小的珠子。

  他閉著眼,早已沒了生命跡象。

  恒遠大師.........許七安心口猛的一痛,產生撕裂般的痛楚。

  一瞬間,腦海里浮現恒遠過往的種種畫面,浮現他問自己要銀子時的窘迫,浮現他照料養生堂鰥寡獨孤時的認真..........

  洛玉衡盯著拳頭大的珠子看了片刻,道:“舍利子,二品羅漢凝聚的果位。”

  頓了一下,看向許七安:“他只是假死。”

  只是假死.........許七安翻涌不息的悲傷,忽然卡住,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氣,轉而問道:

  “舍利子是羅漢果位,但恒遠他不可能是二品高手啊。”

  除非恒遠是隱藏的佛門二品大佬,但這顯然不可能。

  洛玉衡沉吟道:

  “五百年前,佛門曾經在中原大興,想來是那個時期的高僧留下。至于他為何會有舍利子,要么他是羅漢轉世,要么是身負機緣,得到了舍利子。”

  許七安皺了皺眉:“我聽說羅漢是不死的。”

  說完,心里腹誹,人家佛門的修行體系可比你道門穩定多了,你們道門三宗完全是走了歪門邪道。

  洛玉衡斜了他一眼,淡淡道:

  “佛門的禪師體系中,四品苦行僧是奠基之境。苦行僧要許宏愿,宏愿越大,果位越高。

  “根據果位不同,便有了羅漢和菩薩的分別。果位一旦凝聚,便不能再改變。換而言之,羅漢永遠是羅漢,無緣一品菩薩。

  “于是,就有了轉世重修之法。羅漢若想成就一品,就必須轉世重修,放棄今生的一切。每一尊羅漢轉世,佛門都會傾盡全力尋找,然后將他前世的舍利子植入他體內,為其護道。

  “五百年前,儒家推行滅佛,逼佛門退回西域,這舍利子很可能是當年留下來的。因此,這個和尚也許是機緣巧合,得到了舍利子,并非一定是羅漢轉世。”

  這就是恒遠的秘密,這就是金蓮道長把地書碎片交給他的原因.........不管恒遠是羅漢轉世,還是機緣巧合得到舍利子,他將來的成就絕對不低..........舍利子有靈,護住了恒遠大師,讓他免于危機?許七安恍然大悟。

  同時,他想到了度厄羅漢當初稱他佛子。

  度厄是不是懷疑他是某位羅漢轉世?

  他思緒飛揚間,洛玉衡伸出指頭,輕輕點在舍利子上。

  她用的是喚醒元神的道門秘法,不具備攻擊性。

  舍利子輕輕蕩漾起柔和的光暈。

  幾秒后,許七安聽見了恒遠胸腔里,那顆死寂的心臟再次跳動,開始供血,又過十幾秒,大和尚眼皮顫抖著睜開。

  “許公子?國師?”

  茫然顧盼后,恒遠看見了許七安,以及散發明亮金光的洛玉衡。

  “大師,你命可真大!”許七安笑了起來。

  恒遠剛想說話,猛的一驚,給人的感覺就像炸毛的貓道長,他霍然看向青銅丹爐方向,那里空無一人。

  豎起的“貓毛”緩緩收斂,恒遠輕輕吐出一口氣,眉眼間輕松了許多。

  恒遠的反應讓許七安有些悚然,他措辭片刻,將自己如何發現密道,如何求救國師,簡單的說了一遍。

  然后問道:“你在這里遭遇了什么?”

  直到此刻,聽完許七安的描述,驗證了細節,恒遠才相信眼前兩人是真的。

  當即吞回舍利子,雙手合十,娓娓道來:“當日我被淮王密探帶走后,他們通過平遠伯府的傳送法陣,把我送來了這里。這里,這里.........”

  說到此,他露出極其驚恐的表情:“這里住著一個邪物。”

  邪物?!

  許七安臉色微變,脊背肌肉一根根擰起,汗毛一根根倒豎。

  “他想吃了我,但因為舍利子的緣故,沒有成功。可舍利子也奈何不了他,甚至,甚至遲早有一天會被他煉化。為了與他對抗,我陷入了死寂,全力催動舍利子。”恒遠一臉苦大仇深。

  “他長什么模樣?”許七安連忙問。

  “他給我的感覺,與地宗的妖道很像,眼神充滿惡意,仿佛看一眼,就會隨著他一起墮落。殘暴、貪婪、色欲........各種邪念滋生。這也是我選擇進入“涅槃”狀態的原因,如果不這樣,我無法在和他的對抗中保持本性。”恒遠心有余悸的說道。

  果然是地宗道首的另一具分身!許七安下意識的看向洛玉衡,見她也在看自己,雙方都露出恍然之色。

  “那他人呢?”

  許七安目光掃視著石室,發現一個不尋常的地方,密室是封閉的,沒有通往地面的通道。

  他立刻看向了石床右側的深淵,懷疑那家伙在深淵底下。

  恒遠皺著眉頭:“不久前,我感覺外面的壓力忽然沒了.........”

  他也把目光投向了深淵。

  洛玉衡輕身飛起,投入深淵中。

  大概有個五分鐘,洛玉衡駕馭著金光上來,許七安第一次從她眼里,從她表情里,看到極致的憤怒。

  “國師?”他試探的喊道。

  “下面安全。”洛玉衡沒什么表情的說道。

  深淵底下到底有什么東西,讓她臉色如此難看?許七安懷著疑惑,征詢她的意見:“我想下去看看。”

  洛玉衡精致如刻的嘴角挑起冷笑:“隨你。”

  許七安縱身躍下深淵,做自由落地運動,十幾秒后,轟的一聲巨響,他把自己砸在了深淵底部。

  武夫真是粗鄙啊,一點都不瀟灑.........他心里腹誹,緊接著便聽見身后傳來“轟”的巨響,恒遠也把自己砸下來了。

  武僧同樣粗鄙!許七安心里補充一句。

  不知道自己被許大人嘲諷的恒遠,張嘴吐出舍利子,柔和莊嚴的金光綻破黑暗,讓兩人看清了地底的景象。

  許七安臉色陡然間凝固。

  視線所及,遍地尸骨,頭骨、肋骨、腿骨、手骨..........它們堆成了四個字:尸骨如山。

  難以估算這里死了多少人,長年累月中,堆積出累累白骨。

  這些,就是近四十年來,平遠伯從京城,以及京城周邊拐來的百姓。

  有男有女,甚至有孩子。

  他們被送進皇宮地底,龍脈之上,在這里被屠殺,被某種原因,奪去生命。

  四十年,這里死了多少人啊..........許七安臉頰肌肉一點點抽搐,牙縫里蹦出兩個字:“畜生!”

  他仿佛又回到了楚州,又回到了鄭興懷記憶里,那草芥般倒下的百姓。

  “阿彌陀佛..........”

  恒遠雙手合十,垂頭吟誦佛號,魁梧的身軀戰栗不止。

  以慈悲為懷的他,心底翻涌著滔天的怒意,金剛伏魔的怒意。

  戰栗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憤怒。

  很久之后,許七安把激蕩的情緒平復,望向了一處沒有被尸骨掩蓋的地方,那是一塊巨大的石盤,雕刻扭曲古怪的符文。

  這座傳送陣法,就是唯一通往外界的路?

  地宗道首通過它離開了?

  為什么離開,為什么選擇在這個時候離開.........是我上一次的探索,驚動了對方?

  “國師。”

  他抬頭喊道。

  頭頂金光降落,洛玉衡懸在半空,低頭俯瞰著他們,俯瞰深淵,俯瞰白骨如山。

  洛玉衡淡淡道:“你上次進來可能驚動了他,讓他選擇離開,把地書丟過去,我傳送到那一端查看情況。你們現在回去,到平遠伯府等我。”

  陣法的那一頭,可能是陷阱。

  她索性是一具分身,沒了便沒了,不介意充當炮灰,只要及時切斷本體與分身的聯系,就能規避地宗道首的污染。

  許七安取出地書碎片,操縱氣機,把它送到石盤上,而后隔空灌入氣機。

  渾濁微光亮起,點亮符文,開啟了傳送陣。

  洛玉衡化作一道金光,投向傳送陣,觸及到微光后,身體驟然消失,被傳送到了陣法連接的另一端。

  許七安召回地書碎片,與恒遠迅速撤離了密室,在甬道中狂奔,然后傳送回平遠伯府。

  兩人離開石室,走出假山,趁著有時間,許七安向恒遠講述了元景帝和地宗道首的“關系”,講述了那一樁隱秘的大案。

  也告訴他金蓮道長就是地宗道首的善念。

  恒遠半晌無話,長嘆道:“原來如此,貧僧到日就覺得奇怪,金蓮道長竟能糾纏一位二品高手的魔念。嗯,許大人怎么會有地書碎片?”

  許七安臉色如常:“二郎去北境打仗了,三號地書碎片暫時交給我保管。”

  恒遠大師,你是我最后的倔強了.........

  對許大人無比信任的恒遠點點頭,沒有絲毫懷疑。

  在后花園等待許久,直到一抹常人不可見的金光飛來,降臨在假山上。

  洛玉衡站在假山上,輕輕搖頭:“那邊是內城一座無人的宅院。”

  無人宅院?另一頭不是皇宮,而是一座無人宅院?

  許七安陷入了沉默。

  地宗道首已經走了,這........走的太果斷了吧,他去了哪里?僅僅是被我驚動,就嚇的逃走了?

  還是,去了皇宮?

  監正呢?監正知不知道他走了,監正會坐視他進皇宮?

  洛玉衡見他久久不語,問道:“線索又斷了?”

  許七安搖搖頭,又點點頭:“地宗道首的分身想必是撤離了,也許我第一次探索時,便已經驚動他。但我想不明白的是,他走的太倉促,藏身地點沒有很好的處理。”

  恒遠皺眉道:“也許對地宗道首來說,目的已經達到,京城怎樣,已經與他無關?”

  許七安看向他:“你怎么知道他目的達到了?不過,如果地宗道首對元景帝的處境毫不在意的話,那他確實可以走的很瀟灑。”

  許七安搓了搓臉,吐出一口濁氣:“不管了,我直接找監正吧。”

  地宗道首離開,這案子再沒有線索了,雖然沒有地宗道首的親口承認,他的推測終究只是推測,但這些不重要。

  地底下的累累白骨才是重要鐵證。

  魏公不再,這事兒只能找監正處理。就怕監正和上次一樣,不見他。

  “現在想想,監正是知道這些事的,不然哪這么巧,我上次要去探索龍脈,他就正好不想見我。但我不明白他為何冷眼旁觀?”他低聲說。

  洛玉衡蹙眉道:“確實不合常理。”

  許七安剛想說話,便覺后腦勺被人拍了一巴掌,他一邊揉了揉腦袋,一邊摸出地書碎片。

  一號地書碎片朝三號發起私聊。

  真想一巴掌懟回去,扇女神后腦勺是什么感覺.........他腹誹著選擇接受。

  一:我在許府,速回。

  三:什么事?對了,我把恒遠救出來了。

  懷慶半天沒反應,過了好久,才帶著疑惑的傳書道:平安無事?

  她指的是,平安無事的就把人救出來了?

  三:確實沒什么危險,詳情面談。對了,你找我什么事。

  一:你這案子有問題,回府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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