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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 玄觀番外

  “…于無上菩提住不退轉,以弘誓功德而自莊嚴…”

  我剛念到這句就被打斷了。

  是啞妹,哦不,她已經得了陸先生給起的名字,叫陸予馥。

  她大步跨進來,還帶了個密實的包裹:“江叔家的招牌素餃子,聽說是給你帶的,他還多送了一份青菜湯。”

  (熱rè)氣騰騰的食物在桌上擺開。

  我有點無奈。

  她就靠在旁邊的白墻上,抽了一本經書粗略地翻看著,忽然問我準備好了沒有?

  我記起來了,昨天,她同我說過要給唐家二夫人做超度的事。

  唐家老爺是去年走的,而二夫人是前陣子病逝的,聽說是病中被城外的炮聲驚動,一口氣沒喘上來…阿彌陀佛,這世上又少了一位善人。

  “小施主還好嗎?”我問。

  啞妹皺眉:“小金么,他能接受,只是有點惋惜他母親不能跟他一樣。”

  這對母子的故事不好。

  小金當年貪玩,炸傷了臉,無法救治,二夫人聽了一位降魔師的話,故意在小金面前作出兇相以吊起他的不甘,一直到他傷重(身shēn)亡,她又將遺體埋在降魔師指點的位置。

  時(日rì)推移,小金沒被鬼差帶走。二夫人同時也在為小金消解罪孽,她用唐家給的銀子為小金修廟,殷勤籌措香火。

  降魔師告訴她,按紙上的方法做,她兒子以后會像青蛇娘娘那般受人尊重,等他修夠了功德,還能投胎到好人家。

  “你說,當時那個降魔師會不會在騙她呢?”我有點疑惑。

  啞妹搖搖頭,肯定地說:“騙倒是沒有,陸先生說,是那人給的步驟少了,所以沒辦法護住小金,這孩子之后被娘娘廟騙去,當了看院子的童子。而且他生前讓二夫人給嚇著了,以為是被她害死的,自然(性性)子兇厲,現在,已經好多了。”

  她還是堅持叫陸先生,不認可這層父女親緣。

  原夫人也不((逼逼)逼)她,這母女倆坐鎮青河縣,一個住在當鋪里,一個住在青河山。

  這里已經太平了十年。

  “外面的炮火聲,越來越大了。”

  不知道哪天就會打進縣城。

  “戰爭過后的和平最可貴。”啞妹隨口接道。

  她顯然并不擔憂。

  在這件事上,她似乎有著老古董們才有的通透,不愿出手,卻滿心希望,又不肯告知旁人這股希望的來源。

  我不懂她。

  但是我知道啞妹已經為這里的百姓做得夠多了。

  如今不是妖魔禍世,而是軍閥橫行,她有資格旁觀這一切,我卻還遠遠不夠。

  做完唐二夫人的法事后,我同他們提出辭行。

  啞妹端著剛從蘇記買來的(肉肉)沫小酥餅,旁若無人地咀嚼著。

  “到了那邊記得寫信,如果有為難的事,就告訴我。”

  我再次誠懇地謝過。

  中原大地上,降魔師之中,已經無人不知她姓名。

  降魔師都有鬼寵,以她手下招攬的最多,可能是前(日rì)才聽路過的降魔師說起她的事跡,對我有些影響,近兩(日rì)總在做著同樣的夢,難解得很。

  “是什么樣的夢?”耳邊傳來啞妹好奇的問話。

  我才發覺原來不知不覺把這話說了出來。

  我忐忑地撓撓頭,“那,我說了,你可別生氣。”

  “不會。”

  回憶著夢里的場景,我說:“我看見你坐在一片紅葉上,在…織鬼。”

  啞妹被我逗樂了,說:“我頭一回聽說,原來鬼也能織出來!那后來呢?該不會是拿來吃了吧?”

  我很詫異:“你怎么知道?!”

  如果不是我了解她沒那么無聊,可能會以為她偷入我夢境看過。

  那個夢里,她坐在接天紅葉上編織天地,創出無數鬼魅,晨興而作,(日rì)落而息,夕陽一消失,她便將編織好的那一方天地連著鬼魅們,全都一口吞進肚子里。

  她笑得更厲害了,將唐家給的銀子塞進我包裹里,然后就打發我快走,要不然,她就要把我鎖在當鋪里,天天講故事。

  哼,我才不是在講故事呢。

  臨走的時候,我特意告訴她,她(身shēn)上的功德似乎稀薄了些。

  其實我本來想說看見了不好的東西,那是(陰陰)沉的雷云,就壓在她的頭頂。我有這雙能預知禍福的眼睛,這是她知道的。

  “你也看見了?”啞妹笑夠了,擦盡眼淚,坦然地問。

  我點點頭。

  師父曾經告誡我,有些事是不能改變的,看到了也要當作沒看到。

  對她,我實在做不到。

  我們是最契合的搭檔,她在我心里已經是最親近的朋友了,要是我不說,就太辜負她對我的信任。

  “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一彎,還能看見剛才笑出來的眼淚。

  我忽然有些悲傷。

  過去我跟很多人說,你(身shēn)上有災。他們不但不信,還罵我,拿掃帚趕我。很多次我都化不到齋飯,經常餓著肚子趕路。

  師父說,等我什么時候面對這些都感覺不到委屈了,才可以回去。

  我會為路上遇到的每位逝者超度,師父說十指連心,于是我常常拉著他們的手,這樣他們應該會感覺到我的誠意,就會走得安詳一些了。

  但是如果躺在面前的是啞妹,我大概就念不好經文了。

  我曾見過一位很受敬仰的大夫,他醫了一輩子病,卻把生病的妻子送到別人醫館里,他就坐在外面抹眼淚。

  我問他,是因為太難治嗎?

  他說不是。

  病能治,心不能治,要是他一個治病的人都管不住這顆心,肯定也安不住病人的心。他害怕了,只好請別人去治。

  治病是這樣,念經大概也是同樣的道理。

  總之,我希望她安好無恙。

  “那就,告辭了。”

  我去了很多地方,雖然我醫術粗淺,熬粥的本事也只平平,但是能夠為這些受苦的百姓做點實事,這就讓我很滿足了。

  我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不知不覺將自己這顆心熬成了老人。

  每到一處,我都會給這位朋友寫信,她偶爾回,偶爾不回。也可能是因為我走得太急促,信就迷失在路上了。

  有一天,我來到一個名叫飄零渡的地方,這里剛爆發過一次山洪,聽當地人說,那天見到菩薩顯靈了那位女菩薩不忍心看見他們受苦,便吩咐(身shēn)邊的羅漢堵住山洪。

  過了一天,我在畫師家里看見那位女菩薩的畫像,很面善,原來是張小姐。倘若尸王帶她離開后能夠向善,實在是天大的喜事。

  我將這次見聞寫在信里,寄到當鋪去,想必張掌柜聽說了也高興。

  可是就從這封信開始,我再也沒得到回信。

  再后來,聽一位從青河縣來的行商說,他的老家不知道藏了什么妖邪,引來一場極厲害的雷災,竟然將青河山點燃了。整座山都荒廢了,種什么都不得活。

  我再也沒見過我的朋友。

  希望她還在,希望她過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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