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羅清從書房里退出來,乖巧的神情收斂下去,眼底藏著厚厚的陰霾,她想不透為什么父王對她的態度忽然變得好奇怪,甚至還把母親趕走…
現在戚家人見了她態度也隨之變化,要么揪著她詢問緣由,要么就是想方設法地試探她。
耶羅清沉沉地嘆了口氣,房內的天武王耳尖微動,聽見這聲嘆息,他的眼里浮現出些許掙扎。
如果探究起他現在的內心,大約只能嘆一聲世事弄人…
原先他把耶羅清視作自己唯一的后代,不求她有多么優秀,只要她開心就好,而那時的阿湘,他其實是把那孩子當做傳人,沒想到卻引來清兒的不快。
更沒想到,真相浮出水面,阿湘本是女兒身,而且是他和雁兒唯一的女兒,反倒清兒…
既然是云浩的孩子,他會承擔她的生活,也會隱瞞這件事。
但如果這孩子執意要跟香兒較量,不管是為了香兒,還是為了她的安全,他都只能把她送回獨孤家認祖歸宗,再給她安排一樁好親事,希望她余生過得安穩。
天武王暗暗下定了決心。
目光從案上的金印滑過,前些日子他剛把這金印蓋在一張卷軸上,香兒應該能猜到他的用意吧。想到女兒正往這里趕來,他忍不住笑了,可是批示公文的手卻忽然頓住。
“咳,咳咳…”
他奇怪地摸上喉管,近幾天時常覺得喉嚨里干癢難受,以他的修為,已經很多年沒有生過病了。
他咳出一口痰來,眉心緊蹙。
那是,紫色的血絲。
有毒?
醫者給他把完脈,戰戰兢兢地表示診不出病因,之后換了好幾個人過來都沒有收獲。
直到三天后,一個在玄甲軍里掛了職的醫仙谷門人恰好來拜見,那門人端詳了他的臉色片刻,小心地問:“王爺近日可覺得咽喉癢痛,痰中帶血?”
天武王點頭:“不錯。”
“血呈深色,氣滯目眩?”
“不錯。”
“王爺這是中了毒。”
他侃侃而談,末了表情松快地說:“王爺中的這是慢性毒,不過也好解,只是需要不少珍貴的藥材,而且要以至親的心頭血做藥引。”
他之所以覺得好解,是因為覺得天武王府家大業大,當然不可能缺藥材,至于心頭血…
都知道王府的清姑娘素有才名,想必也是個孝順的人,取少許的心頭血對身體不會有太大影響,她應該也愿意出力才是。
天武王的臉迅速地陰沉下來。
那個醫仙谷門人就算再遲鈍,現在也察覺出了不對,留下藥方和用法就匆匆告辭了。
若要至親,非父母、兄弟、子女不可。
先皇夫婦倆早已仙逝,阿弟年少時病亡,而子女,僅有香兒一人。
“至親,心頭血…”
天武王品味著這兩個詞,眼神越來越冷,飛魚沒想那么多,一臉慶幸地說:“好在郡主…”
飛魚本來想說好在人就快到都城了,突然被天武王恐怖的眼神制止,差點咬了舌頭。難不成王爺是心疼小郡主,不想用她的血來解毒?可是也不能就這么拖著啊。
“你附耳上來。”
天武王在他耳邊低聲說:“去查,知道清兒和我沒有親緣的有哪些人,接觸過這種毒藥的又有哪些。還有,傳書給香兒,讓她小心身邊的人。”
“這毒的事,先找其他能解毒的辦法,暫時不要告訴她。”
那孩子心思沉,解毒的法子應該不會只有這一種,可他的女兒只有這一個,如果她誤以為他讓她回來就是為了奉上心頭血,怕是要多想。
毒,還可以用內力先壓著,而失去女兒的風險,他承擔不起。
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很容易得出答案的選擇題。
與此同時。
蘭疏影帶著三百親兵快馬加鞭地往都城奔來,這些是她麾下立功最多的人,這回受封應當也有他們的份。
六年時光,草原之王。
眾人都知道在前面等待她的是何等的榮耀,所以個個表現得一臉喜氣,連日夜趕路的疲憊都看淡了。
“就在這個驛館歇息一夜吧,這一路上大家辛苦了。”
蘭疏影勒住韁繩跳下馬,跟迎上來的驛館小官說了幾句話,余光看見一個行為古怪的雜役。
說古怪,因為那個雜役滿眼放光地湊近她的馬,好像眼里看見的是什么稀世奇珍。
她還沒來得及阻止,那匹高大雪白的駿馬打了個響鼻,眼睛里透著似人的情緒,野蠻地把雜役撞飛了。
陸方等人哈哈大笑。
那個雜役摔得結結實實,在同伴的幫助下艱難地起來,眼神卻更狂熱了,還想靠近去看。
陸方拉住他,好心提醒道:“小兄弟,這是從落日草原上抓來的頭馬,高傲性烈,除了我家大人以外誰也碰不得,你啊,還是別討苦頭吃咯!”
“落日草原?”年輕的雜役愣了愣,眼里出現了懷念的神色。
他盯了蘭疏影一會兒,忽然眼含熱淚朝她跪下磕了個響頭。
“獨孤大人,您一定是獨孤大人!”
“小的是在草原上出生的,我們部落被東域狗賊打散了,所以逃到別處過活,您是我們心里的英雄,請受小的一拜!”
眾人恍然,細看這個少年的面容,果然有明顯的草原人特征,而他旁邊的幾個雜役也都是草原人,隱隱以他為首。
蘭疏影端詳他一陣,冷不丁問了一句:“你姓格木泰?”
少年疑惑地點頭,崇敬地說:“是!大人怎么知道?”
她身材高挑,比他還高出半個頭,順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你的部落已經重建,你姐姐阿琳一直在找你,沒想到你小子這么能跑,居然到這里來了,怪不得整個草原都找不到你。”
“姐,姐姐?”
格木泰是部落首領的姓氏,阿琳格木泰,他們部落里只有他阿姐叫這個名字。
“嗯,她有一個跟你一樣的狼頭吊墜。”
蘭疏影含糊地一筆帶過。
她可不想跟人說那是個狂熱追求自己的姑娘。
“有機會就回家看看吧。”
她和這個格木泰家族的少年簡單交談了幾句,卻被有心的過路人記了下來。
得知不死軍團的獨孤耀來了,當晚就來了幾波拜訪的人。
蘭疏影不耐煩做這種面子交際,在她看來,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去后院練武。
這時聽見有人敲門,她以為又是格木泰來告知客人來訪,兇巴巴地吼了一句:“不見!”
敲門聲停住,那人猶豫片刻就走開了。
蘭疏影做了一夜應酬官員的噩夢,第二天推開門的時候眼下掛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
忽然有人給她遞了杯熱茶,她沒多想,接過來咕嘟咕嘟喝了一半。
眼角掃見那人的臉,一口茶堵在嗓子眼里,不知道該咽下去還是吐出來。
她尷尬地放下杯子,“父親…”
昨晚她一句不見,天武王就在外面坐了一宿。
倒沒見他情緒有什么異常,只是平靜地把她帶到桌子邊,遞了雙筷子給她,惜字如金:“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