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太太素來不在乎別人家的庶子庶女如何,除非對方犯到她面前,叫她臭罵一頓。
但文氏一向名聲很好,性情又溫婉和順,謝家兒女來到北平后,左鄰右舍也沒聽說什么她苛待另一房平妻的兒女又或是庶出子女的話,反倒是有傳言說幾個孩子全都十分敬重她。萬太太認為文氏就是那種被教養傻了的心軟嫡母,若是遇上懂事的庶子庶女還好,一旦碰上不懂事又愛生事的,簡直就是要連帶親生兒女一塊兒吃大虧卻又有苦無處訴的節奏。
因此,今日忽然聽到文氏說起為一個庶女的婚事犯愁,似乎這庶女有什么不妥之處,萬太太頓時就產生了興趣:“怎么?這老三不聽話?人太蠢?還是生得丑?”
文氏笑道:“她生得倒是不丑,很是娟秀,從前我們家還是曹氏女當家的時候,三姑娘還時常跟著去那些達官貴人們的宴席上漲見識,很是掙了些詩詞才名回來。大約是那時候見得的貴人多了,又因為出身受了些氣,她心里便有了大志向,一心向往那些高門大戶。可我們家是什么出身?萬姐姐心里是知道的。
“從前曹氏女當家時,往來多有公侯府第,她尚且沒那指望,更何況是如今?老爺素來是個腳踏實地的人,我也不認得什么達官顯宦,我們夫妻給家里的女孩兒說親,都是尋那家風清正、書香傳世又或是正直誠信的人家。男孩子是嫡是庶都不打緊,卻需得是人品正直又知道上進才行。這跟三丫頭心里想要的未免差得太遠了些,平日里她嘴上雖然不說什么,心里…只怕沒少埋怨我們這些長輩吧?眼下我們家兩個大的姑娘,婚事都有著落了,接下來便輪到三丫頭,她心里如何不著急?”
“反了她了!”萬太太雙眼一瞪,“她一個女孩兒還好意思琢磨自個兒的婚事不成?!父母安排她嫁給誰,她只管乖乖聽話嫁了就是,還有臉挑剔?!你們夫妻又不是那起子嫌貧愛富的,專給兒女尋些歪瓜劣棗來婚配,不過是家世上略次一些罷了,那也是門當戶對呀!庶出的丫頭還心比天高,想嫁得比嫡出的姐姐們還要好,她怎么不上天呢?!”
罵完了,萬太太又追問文氏:“這個三丫頭,沒做出什么荒唐事來吧?可有胡鬧,把你給氣著了?”
“那倒沒有。”文氏略有些違心地微笑著替謝映容做了掩飾,“她也不是什么膽大包天的孩子,不過是日常言行間泄露出一二心事,自個兒愛胡思亂想些罷了,真做出什么過分的事,她是不敢的。做得最過分的,大約就是北上途中,路過京城,跟她從前一個要好的小姐妹重逢時,聽說那位小姐妹許給了某位侯門公子,便羨慕得不得了,一再追問,還想借著小姐妹的關系,到人家侯府的宴席上露臉,卻惹得人家誤會,以為她對小姐妹的未婚夫婿有覬覦之心呢。說出來也是笑話,她自己都臊得不行。”
說到這里,文氏忽然露出了懊惱的表情:“瞧我,差點兒忘了。三丫頭那位小姐妹的未來夫家,好象就是你們平昌侯府呢。怕是萬姐姐寫信回去問問,就能問到更荒唐的說法了。”
萬太太興致勃勃地問:“是哪一房的子弟?親家姓什么?”
文氏回答:“哪一房我就不知道了。三丫頭的小姐妹,家里是姓卞的,乃是寧國侯府的姻親。”
“原來是他家,那我知道是誰了。”萬太太撇了撇嘴,“二房素來愛吹噓那個有功名在身的兒子,借那個功名來奚落我家老大和老二。其實這有什么?誰不是自幼讀書有成的?只不過我們三房的男孩子素來養得精細,身體便弱一些,撐不住鄉試的辛苦。我怕他們考得了功名,也把身體給熬壞了,才拘著不讓他們去考罷了。我們這樣的人家,家里的孩子本就不用為了前程發愁,何必不顧身體去爭什么功名前程?等到孩子們再長大幾歲,身體結實些了,再去考試,什么功名不能到手呢?二房的孩子雖然考了個秀才,身體卻弱得風吹吹就壞了的模樣。他老子娘有幾個兒子,不把這個中不溜兒的次子放在心上,我卻沒他們那么狠心呢!”
文氏只覺得這話一言難盡,但面上還是笑著點頭附和:“孩子們的身體確實更重要些,若是有了前程,身體卻毀了,那前程再好又有什么用?”
“沒錯!正是這個理兒!”萬太太只覺得文氏今日更順眼了幾分,“二房對自家孩子,是真的不如我上心!別看他們的老二有秀才功名,又好象時常得父母夸獎,其實不過是個任人擺布的可憐蟲罷了!好好的兒子,明擺著是讀書的材料,不給他說門象樣的親事,娶個高官家的千金回來就算了,卞家算是哪根蔥?不過是寧國侯府的姻親罷了,沒根沒基的,家里的女孩子也是粗生粗養,如何配得上咱們這等侯門府第出來的子弟?可偏偏二房為了討好我們家老太太,只因老太太與寧國侯前頭的夫人是姐妹,便把自個兒兒子推出去,跟卞家聯了姻。這不是在毀孩子的終身么?!我就做不出這種事!”
文氏只聽說過,平昌侯府二房說這門親事,其實是要借用寧國侯府大房程篤的岳家勢力,給他們次子找一位名師求教的,并非全是為了討好平昌侯老夫人。可萬太太似乎已經認定了事實就是如此,她也不好多說什么,只微笑著點頭便罷。
萬太太趁機數落了一堆二房的不是,把自己離京前與二房沖突積壓下來的怨氣給發泄了不少,方才把注意力重新轉回到文氏先前的話題:“若是二房的姻親卞家,他們會誤會你家庶女覬覦他家女婿,就沒什么出奇的了。他家原本就是小門小戶,無甚見識,只會貽笑大方!”
踩了二房的姻親幾句,萬太太又繼續說:“雖說是卞家誤會,但你家里這個庶女,還真是個不老實的。她一心想嫁到高門大戶里去,若是你們不能遂了她的意,她又能如何?還能抗命不嫁么?!”
文氏苦笑:“這倒不至于。我只是擔心,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將來不肯好好與女婿過日子,害了人家的好孩子罷了。老爺也常說呢,倘若因為我們沒有教好女兒,連累得人家的兒子受苦,后宅不得安寧,那就是造孽了。為此,我們都在為三丫頭的婚事犯愁,輕易不敢替她相看。”
萬太太心下微微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