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璞微微皺起了眉頭,沉思了好一會兒,方才開口道:“母親看中了映芬,自然是她的造化。映芬也是兒子的親骨肉,兒子自然是盼著她好的。她姨娘雖糊涂,卻也牽連不到她與涵之姐弟身上。這一點,母親盡可放心。”
說實話,宋氏與謝梅珺在前來北平之前,就與他通過信,探問過謝映芬的婚事。當時謝璞心里就有預感了,如今聽到宋氏提出聯姻建議,他并不覺得意外。他只是有些驚訝,嗣母竟然會因為關愛謝映芬,愿意為其生母宛琴求情說好話。
他素來不把宛琴與她所生的一雙兒女視作一體,一來是因為他們母子三人分離多年,兩個孩子都聰慧明理,與宛琴性情品行都截然不同;二來,也是因為謝映芬與謝涵之并未受生母蠱惑,處處反對她親近舊主,還主動出告宛琴私通曹家之舉。謝璞雖然待庶出的子女不如對文氏所出的兒女那般疼愛看重,但也不是什么渣爹。孩子孝順明理,他當然會好好對待他們,盡為人父親的責任。不會因為宛琴犯蠢,就遷怒到孩子身上的。
謝璞本來并不覺得,處置了宛琴,會對她所生的兩個孩子造成什么影響,沒想到宋氏今日會忽然勸他高抬貴手。
宋氏卻道:“芬丫頭與她兄弟都是老實孝順的孩子,雖然與琴姨娘相處的時間不長,卻依然有極深的孺慕之情。若不是琴姨娘自己糊涂,一再做些讓兩個孩子失望的事,他們也不會屢次逆生母之意了。眼下雖說芬丫頭深明大義,知道琴姨娘做的事不對,即使有什么不好的結果,也是她咎由自取,可若琴姨娘真個有了好歹,她心里也不會好過。再者,她與涵之終究是琴姨娘所生,若是讓外人知道了琴姨娘所為,遷怒到兩個孩子身上,他們豈不冤枉?因此,雖然琴姨娘糊涂,你們也有心要釣魚,但只要魚上了鉤,那餌料,你們棄之一旁就是了,倒也不必宣揚得人盡皆知,牽連無辜。”
謝璞道:“宛琴倒也沒做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她只是愚蠢盲目,看不清形勢,一心認定曹家富貴權勢無匹罷了。真正會惹眾怒的,其實是她企圖聯系的人…”也就是那家名為“綺羅坊”的曹家綢緞鋪。那家鋪子的人出入北平各大官宦門第、世家大族,想必探得了不少宅門內情,然后傳給曹家,讓曹家擁有了這些人家的情報,還可能掌握到了威脅他們的籌碼。
這當然是極犯忌諱的事。
不過,由于綺羅坊開業的時間并不長,他們在北平城里也還沒發展到稱霸業內的程度,只不過是因為長年有上等江南衣料出售,所以引得不少富貴人家光顧罷了。跟他們爭生意的老字號還有不少,就算少了他們家,這北平城里的達官貴人也不是就沒好料子可用了。
謝璞想了想,便道:“想必那些人家內宅里,與綺羅坊熟悉,有意或無意泄露了自家消息的人也不少,宛琴若非曹家出身,也不過是其中一個罷了,沒什么出奇的。母親既然擔心她一旦出事,會影響了兩個孩子,連累孩子的名聲,兒子會吩咐下去,讓下面的人行事時小心些,不要太張揚了。事后也不必讓外人知道宛琴都做了些什么,我們夫妻私底下處置了她便是。對外,就說她是得了急病而去,又或是要為兒女祈福什么的,反正,不會叫人嚼舌頭的。”到時候,只怕這北平城里,有類似結局的內宅女子并不在少數,不會有人特地注意到宛琴頭上。
宋氏聞言嘆了口氣:“看來你們是想借琴姨娘的口,給曹家傳些錯誤的消息了,否則,如今已經探明了曹家耳目所在,又何必再讓琴姨娘去跟他們接觸?若真的不想讓她犯下大錯,連累兒女,直接讓她連犯錯的機會都沒有就是了,用不著放縱她去鉆空子。也罷,你有公務在身,自然有你的考量。不管琴姨娘做了什么事,是否會牽連兒女,我今日既然提出了婚事,自然能庇護住芬丫頭這個外孫媳婦。
“只是有一點,芬丫頭只要順利嫁為人婦,受生母牽連便不重了。可涵之又如何?他總歸還要考科舉,在外行走,結交朋友的,即使能在竹山書院存身,也得能在士林中立足才行!你別總是事事想當然,以為不會影響孩子,就真的不會影響了。世間人心,豈是你一句話就能說定的?”
謝璞有些訕訕地賠著笑,猶豫了一下,道:“兒子會再回去好好思考此事,屆時定會給母親一個滿意的答案。”
宋氏嘆道:“我也不是在逼你什么,只是不忍心看到芬丫頭日漸憔悴罷了。因為她是個孝順懂事又顧全大局的孩子,才會把自己折磨成這副樣子。”
謝璞只有低頭應聲的份。
回到正屋,他才摒退了左右,把宋氏的話告訴了文氏,發愁道:“這可怎么辦呢?燕王府那邊早就發現了宛琴這個餌,早就想要拿她去釣曹家的暗子呢。雖說如今我們已經知道了一個綺羅坊,可天知道還有沒有別的耳目?倘若不能確保曹家在北方的耳目統統落入王府掌控,令曹家有機會在暗地里操縱官民在北平做些見不得光的事,別說燕王府了,便是我們這些朝廷官員,也會頭疼得很!“
文氏想了想:“宛琴本來也不是特地到北平來給曹家做奸細的,只是存了私心,想要利用曹家權勢,為自己謀利罷了。當年她會在老爺遇難時,選擇站在謝家這一邊,而不是幫著曹家陷害老爺,可見她為了芬姐兒與涵之這雙親骨肉,還是分得清是非黑白,舍得下榮華富貴的。眼下亦是同理,只要讓她知道,忠于老爺,她的兒女才會有好前程,曹家絕不是什么可信的依靠,她應該是不會犯下大錯的。”
謝璞搖頭道:“沒那么容易。她是公侯門第里的家生子,她所認為的兒女好前程是什么?至少也得讓兩個孩子聯姻高門,涵之仕途順暢。可芬姐兒叫母親看中了,已是定給了淳哥兒;涵之體弱,如今只是童生,連個秀才功名都還未考得,我要怎么給他們安排令宛琴滿意的前程?當年是生死危難之際,她分得清孰輕孰重,知道一旦我入罪身死,兩個孩子便再無前程可言,方才做出了正確的決定。如今…她不知道曹家未來是絕路,頂多以為只是幫曹家傳幾句話罷了,沒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能讓兩個孩子得到她所認定的好姻緣,便是再劃算不過的買賣。她哪里知道自己其實在干什么呢?”
他沉思片刻,便冷笑道:“也罷。孩子們的婚事,我也不必著急告訴她知道。倒是京城那邊,曹家前景不妙,我可以把曹家的一些近況,跟她說一說。若她能及時醒悟,主動招供,我也不會不給她一個機會。到底,她給我生了兩個好孩子呢,只當是看在孩子份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