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慕林陪文氏算了賬。她原本就有心算的技能,這幾年在湖陰老家主持中饋,鍛練得多了,越發算得快了,沒用多長時間,就把文氏的賬給算了個清楚明白,令文氏大大松了口氣,還十分驚喜。
喜上加喜的是,劉勉那邊打發人過來回話,他已經去看過謝涵之,把過脈了,說是不妨事,只是小毛病而已,開了張方,喝兩劑藥就好了,只是往后在生活上需要小心些,怕冷可以穿厚點,炕不必燒得太熱,被褥的厚薄也是適度就好,要是在屋里待得太暖和了,出門猛一吹冷風,更容易生病。最重要的是,出了汗必須馬上換衣裳,不能就這么濕答答地悶一個晚上。劉先生也提到,謝涵之應該是胎里帶來的弱癥,平日就該好生保養,慢慢地用食補把身體底子補起來,而不是動不動就靠喝藥。他在這方面并不是很擅長,但認得北平城里兩位擅長此道的大夫,也把名字說了,讓東主自己決定要給四少爺請哪一位。
文氏仔細聽了回話,一一記下,打賞了傳話的人,又讓人備一份厚厚的謝禮,給劉勉送去,還吩咐廚房今日給他加菜。過后,她就派身邊的大丫頭,把劉先生囑咐的話全都告訴宛琴了,讓宛琴去照看兒子,順道給石媽媽賠禮道歉兼道謝。
宛琴低著頭從耳房那邊過來給文氏磕頭道謝,滿臉的窘迫與羞恥,還吞吞吐吐地想求文氏放過她,別讓她給一個仆婦賠禮,那樣太丟臉了。
若是從前的文氏,說不定就應了,但她這兩三年在北平做參政太太,見的世面多了,又長年主持中饋,已漸漸養出了威儀,竟半點不為所動:“原就是你的不是,石媽媽好心告訴你,你不領情不說,反而還罵了人家,怎能不賠這個禮?我知道石媽媽在好幾位大人家里做過事,都是侍候小主子的,一向十分精心,家家主母都夸她,因此我才會特地把她安排在涵之院子里,只盼著她能時時提點涵之。
“涵之從小兒在江南長大,初到北平,肯定有很多不習慣、不懂得的地方,有位積年的老人家從旁提點,我們做大人的也能少操些心了。如今涵之待石媽媽很是客氣守禮,你做姨娘的卻還不如他一個孩子懂事。你不為自己犯過的錯賠禮,難道還指望石媽媽今后能象從前一樣,對涵之盡心盡力?哪怕是為了孩子,你也要放下這個臉面。”
宛琴漲紅了臉,不情不愿地去了兒子的院子。據小螢事后回報,她確實跟石媽媽賠不是了,就是說話聲音小了些,臉上的表情也不大真誠。但由于謝涵之與謝映芬、謝慕林都先后安撫過石媽媽,后者得了體面也得了實惠,才懶得跟宛琴一個拎不清的小小姨娘一般見識,抬抬眼皮子就接受了她那虛應的賠禮,然后自去做事了。她如此爽利,倒反而把宛琴氣得夠嗆,偏又沒處發火,只能在兒子面前抱怨。謝涵之那邊吃了藥,歪頭睡著了,謝映芬趕來看弟弟,嫌生母吵鬧,又直接把宛琴懟了出去。宛琴只能灰溜溜地離了兒女們的地方,回到自個兒的小耳房里發呆。
這都是后話。
在宛琴告退后,謝慕林還問了文氏一個問題:“琴姨娘不是跟著爹爹在山東任上待過幾年嗎?應該用過火炕吧?怎么我瞧她好象很多常識都不太清楚似的?”
文氏嘆道:“也是因緣巧合,前任的開州知府太太聽說出身富貴,又是南邊人,睡不慣大炕,就在府衙后衙加建了火墻。因此,老爺在開州那三年,后院冬天就沒為取暖犯過愁,琴姨娘沒有睡過炕也就不出奇了。不過,老爺若是宿在前衙,又或是巡視各處夜里住驛站、民居什么的,肯定是要睡炕的。”
簡而言之,就是謝璞有經驗,但宛琴沒有,遇事也就想當然了。
謝慕林嘖嘖兩聲:“可惜,這北平的官邸是沒有火墻的,只有火炕,琴姨娘也只能重新適應了。”
閑話少提。算完了賬,文氏處理了一些家務事,便帶著謝慕林去了后頭的長輩院。母女倆先是去見了宋氏與謝梅珺。宋氏母女倆都睡得挺不錯的,早起精精神神、胃口大開地吃了一頓北平風味的早飯,還把院子里侍候的粗使婆子叫進屋來聊了一小會兒天。據說那兩個婆子也都是昌平人士,只是或嫁到北平城,或隨兒女搬進北平城來罷了。宋氏問起自己老家的情況,她們也能答得上幾句,令宋氏母女頗為驚喜。
文氏與謝慕林過去了,宋氏與她們聊了兩句,便讓她們去見謝老太太:“我這里聊得正高興呢,你們在此,倒叫兩位老姐姐不自在了。你們且去,我這里沒什么好擔心的,萬事還有梅珺在呢。”謝梅珺在旁笑著點頭。
文氏于是便恭敬地行禮,告退出來,謝慕林本想再去瞧瞧楊沅,卻被母親拉著進了南邊的半個小院。
謝老太太這時候已經起來了,也吃過了早飯,正盤腿坐在炕上,手里抱著個手爐生悶氣呢。見了文氏與謝慕林來,她也沒有好臉,諷刺地說:“喲,三品官太太不是一向最知書達禮的么?怎的如今連晨昏定省的規矩都忘了?晨昏晨昏,這會子太陽都升得老高了吧?!你這會子才來請安,是哪一家的規矩呀?!”
文氏欲言又止。她本來是想讓婆婆們多睡一會兒,才故意來晚了的,沒想到卻被誤會了。她想要向謝老太太解釋清楚,卻被女兒搶先了一步:“老太太這話就說得過了,我娘還不是想著您昨兒舟車勞頓,想讓您多睡一會兒嗎?要是您不樂意,大不了以后我娘一大早就過來向您請安問好。萬一擾著您安睡,您可不能生氣啊!”
謝老太太沖謝慕林翻了個白眼:“我怕什么?她還能真擾了我不成?若是來得早了,大不了在外頭等到我睜眼為止!”
謝慕林抬袖掩口笑了一聲:“老太太真會說笑,我娘過來請安,固然是禮數,可她又不是只來您這一處。北邊嗣祖母那兒,她也是要去請安的。要是在您這兒耽擱了,豈不是對嗣祖母太過失禮?要么…我娘先去了北邊問安,再到您這兒來?”
“放屁!”謝老太太頓時不干了,“我才是你老子的親娘,你娘要請安也是先來給我請,憑什么叫二房搶先?!就讓姓宋的等去!”
“那可就麻煩了。”謝慕林嘆了口氣,“爹爹出門前可是囑咐過的,我娘也只是照辦罷了。要是您不同意,不如今晚咱們再問問爹的意思?”
謝老太太張張口又不情不愿地扁了扁嘴:“罷了,我也不是那么計較這些繁文縟節。你爹公務繁忙,何必拿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煩他?”事情真到了兒子手里,只怕結果不會如她所愿,反而還招了兒子的埋怨,何必呢?
謝老太太憋屈地泄了這口氣。謝慕林暗暗偷笑,看向這會子才有些醒過神來的文氏,朝她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