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與男孩子們都留在了謝老太太與女孩子們坐的船上,團團圍坐著聊天。宋氏那邊得了消息,也帶著謝梅珺母子三人過來了。
大家本來都已經做好了下船的準備,如今要再次把一些御寒取暖的家什伙兒取出來使用,多少有些麻煩。都聚在一處,東西可以省著使,人多了船艙里也暖和些,更可以一塊兒聊天打發時間,何樂而不為呢?謝慕林立刻就與大姐謝映慧合作,指揮著近身侍候的丫頭婆子們搬動桌椅,將幾個腳爐、手爐翻出來添上銀霜炭,再尋了茶爐子出來點起小火,放了銅壺上去煮茶。文氏則非常有經驗地讓人用幾扇屏風擋住了風口,再把門關上,廳艙里頓時暖和了許多,人待在里頭,不再冰冷難忍了。
只是謝老太太在宋氏上船的那一刻,便帶著自己的丫頭婆子避回了原本的房間中。無論文氏與謝映慧等人如何勸說,她都不肯輕挪一步。謝慕林無奈,只得另給她送了一個手爐一個腳爐進去,熱茶水則要隔一段時間讓人提壺進去倒一回了。至于湯婆子什么的,還得等所有人都喝上熱茶水了,才能騰出銅壺來燒水呢。
謝老太太嘴硬著不肯出來,卻窩在艙房光溜溜的羅漢床上,身上圍了兩件厚斗篷,哪怕腳下、手上都有暖爐,也依舊冷得渾身發抖。她還不敢多喝熱水,怕出恭時更冷更難受。聽著外頭一片歡聲笑語,她心更寒了,可一想到宋氏就在那里,她又無論如何都不肯出去了。
文氏在給大家介紹這些年在北平城的生活,除了日常的衣食住行,也提到了謝璞的工作。謝璞如今比從前在知府任上更忙碌,卻又不是衙門里當家做主的那一個,只是佐貳官罷了,做事多少有些受到制肘,但勝在上司不怎么管事,同僚與下屬也都愿意實心任事,就是哪個人作風不大妥當的,也頂多是在女色上不大節制、家中妻妾鬧得厲害,又或是有些許貪財,偶爾會收受他人的賄賂而已。但即使是有缺點、犯過錯的官員,好歹都是能做事的,不會把心思都放在勾心斗角上,也不是會傷人害命的大惡人,因此人事關系上還算平順。謝璞沒有跟哪個人結怨,倒是結交了好幾個不錯的朋友。
這三年多里,他是真的做了不少實事的,也立下了不少功績。若不是因為通惠河疏通工程耽擱了,他三年任滿時就能順利高升了。就算曹家在朝中能只手遮天,也沒辦法阻止政績如此優秀的官員升遷,頂多是攔著他進京進中樞罷了。謝璞原也不想回京城去,燕王留他繼續在北平布政使司任職,其中也很合他的心意。
對于謝璞這幾年所做的事,宋氏早從家書中知道了,不過先前在京城聽黃巖介紹了一些新情況,又從另一個角度了解到了嗣子都做了些什么。她很高興,也有興致,還給幾個男孩子分析,謝璞為什么要做那些事,如果不做會如何,做的過程中又可能會遇到什么危險,謝璞又是如何應對的,做成之后,會給北平地方的百姓帶來什么樣的好處…
她的分析簡單又明了,就連年紀最小的謝涵之都能輕易聽懂,謝映慧與謝映芬兩個女孩子略一思考,也聽懂了,就算說不出什么大道理,好歹也明白了父親都做了些什么。
謝映容倒也不是聽不懂,只是她的心思不在這種事情上,聽到了什么,也只是拼命回憶自己的上輩子,是否有能合得上的地方,卻一無所得。她想到上輩子的父親謝璞早早被流放到邊地,后來好不容易得到燕王的賞識,也是在軍中任文職,遇赦后不過是小官小吏罷了,再得燕王器重,也跟眼下任職的布政使司參政完全沒法比。這么一想,她心里就安定了不少,不再糾結自己上輩子是不是做出了錯誤的選擇,早早將自己弄進江家做了妾,以至于父親東山再起,回到京城后也羞于與她相認,不象回老家度日的其他人,還能恢復官眷身份,重新過上體面的生活。
反正后來三皇子登基,看燕王不順眼,依附燕王的人都不沒有好下場。她就算死得比其他人更早,也不過是先走了一步而已,其他人也不可能有好日子可過。
這輩子情況不一樣了,她如今是高官家的千金,雖然幾次陰差陽錯,錯過了嫁進高門大戶的好機會,但北平城里也不是沒有機會。只要她能慧眼識英才,找到一個人品端正,不會因為她娘家出事就棄她于不顧的夫婿,帶著豐厚嫁妝嫁過去,就算日后新皇登基,燕王出事,連累了娘家父親,她也照樣能富貴榮華地度過這一生。
謝映容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的時候,文氏已經說完了謝璞在北平主要的功績,介紹完了幾家來往得比較頻繁的官宦人家的情況,話題還已經轉移到進京趕考的黃巖家了。因此,她沒有留意到,文氏在介紹一位來自京城的“萬參議”時,特地多看了她幾眼,面上還帶著微笑。旁人覺得文氏的微笑有些深意,但眼下更關心別的事,就沒有多問。謝慕林更想知道黃家的情況,打聽自家大姐謝映慧什么時候會見婆婆,被謝映慧揪住了掐了好幾下,大笑著掙脫了,跑到文氏身后沖著她做了個鬼臉。
文氏輕輕拍著女兒的肩,小聲數落她:“瞧你這模樣,哪里象是個書香官宦人家的女孩兒?快坐下來,好生說話!”但是看到女兒如今活活潑潑、健健康康的模樣,看到幾個孩子不管是同母異母,都能相處融洽,彼此毫無芥蒂,她心里也不由得歡喜起來。
只是看到謝映容那獨自坐在角落里,冷冷淡淡,仿佛跟所有人都合不來的模樣,文氏又忍不住擔心起來。
這個孩子,不是一向寫信說自己已經知錯了,日后會乖乖聽從兄弟姐妹們的勸說,不會再胡作非為的么?怎么看著…與手足們還是親近不起來呢?
宋氏微笑著再次提起了關于黃巖母親與外家的話題,文氏知道她是關心娘家親眷,忙將思緒收回,專心致志地介紹起情況來。
船艙外頭,風雪更大了。謝家船隊緊緊跟在燕王府的船隊后頭,沿著寬敞平穩的河面,緩慢而堅定地向前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