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一如預期地來臨了。
天津與北平城之間的距離明明并不遠,可在這一撥風雪中,船隊的行進卻格外艱難。不單單是因為天氣寒冷,風大迷人眼,讓船工們吃足了苦頭,那自北方刮來的強風也使得船只不得不逆風勉力前進。這一路上,由燕王府的船隊下令,各家船只中途不知臨時靠了幾次岸,在野外尋地方避過大風的阻力。本來在天氣晴好時,一天就可以走完的水路,愣是拖延了兩日,期間還不得不在遠離城池,附近只有一處村鎮和簡陋小碼頭的地方過了夜,連補給都沒處找去。
還好,大家離開天津時,已經由燕王府的人提醒過,補給了充足的食水。又因為之前有過雨天滯留港口的經驗,大家都備足了物資,因此這一晚還是安然度過了。等到第二天午后,船隊駛進通州河道的時候,謝慕林身在船艙里,都能聽到周圍其他船只上的人們傳來歡欣喜悅的呼喊聲。
事實上,謝家雇的船工們,也都在歡喜不已。他們原本就跟謝家約定好,到達通州后,把人和行李放下就結束雇傭了。此刻他們已到達了通州,意味著他們可以收足尾款,上岸找自家船行在此地的駐點休整,等風雪停了之后,便載新一撥客人或貨物返回江南了。眼看著冬天已然來臨,他們當然更樂意擺脫苦寒的北方,回到溫暖許多的南方去。
船依次駛入通州碼頭,自有燕王府與官府的人早早收到消息,在碼頭一帶安排好了臨時泊位,既能把船隊安排周到,又不會影響碼頭本身的日常運營。
謝慕林頭一次見到這古代的通州碼頭,只覺得繁華發達的程度,不亞于京城、揚州、滄州這樣的大港。作為一個北方碼頭,這真是令人不由得感到驚訝,尤其是如今的北平,并非歷史上的北京。既然不是一國之都,燕王又是怎么把自己的封地首府治理得如此繁榮的呢?
這樣有能力的大佬,居然只能做一方諸侯,還是出了名帶兵殺敵的那種,治世才能為世人所忽略,真是太可惜了!
謝慕林并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思考這件事。自家船隊的船只都停穩之后,大家就可以準備下船了。
謝慕林穿得厚厚實實的,穿了羊皮里的連帽斗篷之后,還多戴了一頂厚紗帷帽,雖然擋風作用幾近于無,但總比沒有強,還能讓她不必麻煩地打著傘或讓丫頭遮掩,就能直接走下船去,在她看來還是挺省事方便的。
她揣了一只小手爐,一個一個去檢查同船的家人們,從嘴里絮叨不停的謝老太太,到年紀最小身體又偏弱的謝映芬,全都檢查過了。除了因為在天津感染了風寒的宛琴姨娘需要蒙著厚棉被,被婆子們用擔架抬下船去以外,所有人都穿戴妥當,丫頭婆子們也不例外,隨時都可以頂風下船。
謝慕林便又讓香桃帶著人去檢查船上的行李,確保沒有任何物品遺漏,該熄的火也要熄了,自己則另帶了兩個婆子下船,轉到二房的船上,去看宋氏等人準備得如何了。
宋氏畢竟是北平人士,雖然離鄉多年,童年時的記憶還在,比謝慕林都要熟練些。她早就盯著女兒和外孫、外孫女們穿戴妥當,還勸他們先吃些熱食墊墊肚子,下船時需得尋了絲帕蒙住口鼻,也禁止在風地里開口說話,不然很容易生病的。
宋氏見謝慕林過來,便道:“這里有我呢,不必你操心。一會兒你姑姑還要往你兄弟們的船上去,也不必你去提醒他們了。你先讓管事的到碼頭上問問,看你父母是否派了人到碼頭上來接應咱們。若是有,咱們下了船就能直接上車,不必在風地里站著傻等,更不必另找地方避風。對了,一會兒我還得叫你哥哥們到燕王府的船上道謝。只不知燕王府的人到了通州之后會怎么走?若是方便,我們最好繼續與王府的人同行,路上也有個照應。”
這話是正理。謝慕林方才過來時就留意到了,燕王府的船仍舊停在岸邊,似乎并沒有人員行李下船的動靜,也不知道一會兒是什么安排。她還尋思著一會兒到兄弟們的船上時,讓三弟謝徽之過去打聽打聽呢。如今既然二祖母宋氏有了章程,她就照著做好了。
下了二房的船,她迎面就遇上了一個熟人。
翠蕉裹著厚棉襖,打著把油紙傘,一手拿帕子遮了口鼻,不知幾時站在了碼頭上,四處張望著。一瞧見謝慕林,她立刻興奮地跑了過來:“姑娘!姑娘!您可算來了!”幾乎沒撲過來。
謝慕林也不由得哈哈笑出了聲,兩手拉住翠蕉:“呀,原來是你!你長高了不少呀,整個人都大變樣了!”
翠蕉的個子比三年前高了差不多一個頭,臉也圓了不少,整個人都長開了,五官俏麗,笑起來頻頻引得船工們注目。但她完全沒注意到,只為與謝慕林重逢而開心:“姑娘也長高了許多,比從前更好看了!若不是認得姑娘這身斗篷是太太命人做了送回老家去的,我都認不出您來!”
謝慕林忙問:“家里來人接我們了?爹娘沒來吧?”
“老爺今日沒休沐,還要去衙門呢,就沒來。”翠蕉答道,“但太太來了,就在那邊酒樓樓上的雅間里等著呢。見燕王府的船隊到了,太太立刻打發人到碼頭上來問是不是咱們家的船也到了。我心急著想見姑娘,就跟著過來了。”
她邊說邊回頭,不必她多言,謝慕林已經能看到,自家那便宜老媽文氏,已經穿著一身冬衣,在打傘的侍女攙扶下,帶著一群男女仆婦,快步朝她這邊走過來了。
母女二人久別重逢,自然是要抱頭痛哭一場的。可文氏還沒來得及哭呢,謝慕林就先一步勸止了她:“這里人來人往的,不方便說話。娘,我們先把兩位老太太和家里其他人接下來,找個暖和的地方歇息再說吧?”
文氏連忙把眼淚忍了回去,道:“不必這般費事。我跟你們回船上去。讓人去跟船老大說,繼續行船,直達北平城的積水潭。老爺這兩年在北平主持河道疏通的事務,今年已經把通惠河疏通完畢,可以行船了。前些日子,漕糧北上,就是走這條水道的,一路暢通無阻,很是便利。如今我們家跟在燕王府的船后,也可以走這條水路,比在通州轉乘馬車省事得多了,也不必讓兩位老太太受道路顛簸之苦。若是一路順利,天黑前咱們就能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