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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二章 過往

  黃巖母子的遭遇,其實說來也簡單。

  黃巖的父親早早考中進士,在京城出仕為官,妻兒都帶在身邊,相對而言,與老家族人的關系就淡了。他父母都已相繼亡故,老家的田產、房舍之類的,全都托付給了族人。而黃氏家族,雖然在昌平是大戶,祖上也出過不少官員,但到了最近幾十年,卻是勢微得厲害,除了黃巖的父親,就沒有一個考中進士的。早年間還有位只是得了舉人功名,便設法謀了官缺外放地方的官員,如今也早已老死。而黃氏家族現任的族長,便是這位老舉人的親孫。

  黃巖父親在世時,曾官至大理寺少卿,正四品的京官,在北平一帶也稱得上人人敬重。族人多有依賴他之處,家族內部是一片和樂融融。但等到黃巖父親去世,母親娘家久未有人出仕,黃巖又年少,僅是在國子監求學的尋常秀才監生,族長就忍不住變臉了。他仗著自己祖父亦是官員,在鄉間一向有名望,就想借著族長的身份,尋借口去謀奪黃巖這一支的產業,欺負人家孤兒寡母。

  黃巖母親娘家甄家雖是律法大家,但這一輩當家的舅舅為人有些迂腐,雖然正直,卻不擅長跟人斗心眼。他母親又是個溫和柔順的脾氣,正為丈夫之死傷心呢,哪里提得起精神來跟族長斗?起初她還以為族長是好心幫忙,糊里糊涂地就把產業的管理權讓了出去。幸好她還沒糊涂到將契書也雙上呈上,但等到少年黃巖發現不對勁,想要阻止的時候,他家的產業已經完全落入了族長的掌控之中,所用的管事、伙計等人,沒有一個是他們母子的仆從。至于賬目上做了什么手腳,那就更是說不清楚。

  黃巖當時年不過十四,被族長族老以年幼以及需要守孝為名,困在家中,無法插手家中產業諸事。他倒也沉得住氣,隱忍了三年,等到孝滿后,借著求學的機會,攀上了北平布政使司家的公子,成功成為了布政使大人麾下的幕僚。哪怕他依然還只是區區秀才,但背后有了靠山,狐假虎威之下,族長再也不敢在他家的產業上使心眼,主動雙上奉還,連這幾年賺得的銀錢,也歸還了大半。

  謝梅珺是從謝璞的來信中,了解到黃巖的一些事跡的,為此贊嘆不已:“年紀輕輕,端得是手段了得!更難得的是,他受布政使大人器重,在北平也算得上是有權有勢了,卻不曾被權勢迷昏了眼,始終未放下學業,經過幾年歷練,又長了見識學問,再回到科場應試,一舉便高中桂榜。他舅舅從前為他放棄學業,跑去與人為幕,還曾生了老大的氣,幾乎與他斷絕親緣,如今卻是知道自己誤會了外甥,再也無話可說。”

  謝映慧聽得非常認真,若說她先前對黃巖的認識,僅僅來自父親信中的描述與兩位兄長的淺薄印象的話,如今她知道了黃巖做過的那些事,才算是真真正正了解到了他的本質。

  這個人雖然年輕,但真的很聰明。怪不得父親謝璞會說他極有主見,又對他十分推崇。這樣的人,不但學業出色,而且還不是個書呆子,有心機,有謀略,偏又能堅持正道,清楚自己該走什么樣的路,實在是難得的人才!

  謝映慧輕輕咬了咬唇,她又忍不住開始質疑自己了。她真能配得上這個人么?就算黃巖愿意娶她,他又憑什么看得上她呢?若是他一時沖動,向她提了親,將來發現她有種種不足,又嫌棄她了,那該怎么辦?

  謝映慧又開始患得患失,謝沒有多想,繼續向謝梅珺打聽:“聽姑姑這么說,這位黃舉人當年剛出孝時,處境應該挺艱難的吧?守孝時他只能困在家里埋頭讀書,沒辦法反抗族長,也就算了,出孝以后,也只能通過攀附權貴的法子,才能脫困嗎?”

  謝梅珺笑道:“你算是問到點子上了。他當時確實不容易,但并不完全是因為那個心思不正的族長。他那族長是個幾十年的老秀才,在昌平還能借著先祖的名望擺一擺架子,到了北平城又算是什么臺面上的人?黃子恒只需要帶著寡母搬到城中,族人就再也管不得他了。最讓他為難的,其實是旁人。這就要從他父親生前給他說的一門親事講起了。”

  “親事?!”謝映慧猛然抬起頭來,有些緊張地問,“他說過親事?!”

  謝梅珺笑了:“瞧你說的,他人長得這樣俊秀,從小兒也聰慧外露,父親官位還不低,京城里那么多人家,又不是人人都瞎了眼,怎會看不見?他父親去世時,他都有十四歲了!有人上門說親,不是再尋常不過了么?!”

  謝映慧又開始揪帕子了:“那…那這門親事如今…”

  宋氏看了女兒一眼:“你就別逗孩子了,看慧姐兒著急成什么樣了?!”謝梅珺撲哧一聲笑了。謝映慧卻是滿臉羞紅,知道自己失態了,在長輩面前出了丑。她起身就想要往外沖,被謝笑著拉了回來:“大姐害羞了,祖母和姑姑饒了她吧,趕緊讓她定定心,那門親事一定沒說成吧?就算說成了,現如今肯定也變卦了!”黃巖的父親都死了這么多年,他都快二十了,仍舊是單身狗,這還不能說明一切嗎?

  謝映慧聽到謝這么說,頓時安靜了下來,關切地看向宋氏。

  宋氏忍了忍笑,柔聲道:“確實沒說成。他父親染了時疫,去得很突然,本來說親都說得差不多了,連庚帖都換了,出了這樣的變故,婚事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問題是,女方的父親原是黃父的同年,官位稍低兩階,對于這門親事一直很熱心積極,算是上趕著想要促成定親的。黃父剛剛去世的時候,黃母甄氏傷心病倒,黃巖年紀又小,沒有經驗,一家人在京城沒什么親友,只能依靠父親在大理寺的同僚與幾個朋友幫襯后事。女方的父親曾經出手相助,幫了不少忙,還曾經說過婚約照舊,絕不會變卦,一定會把好友的妻兒照看好的話。誰知忽然有一日,他就變卦了。不但當眾向甄氏與黃巖討回了女兒的庚帖,還任由家人指責黃巖,往他身上丟了些類似于品行不正、孝中尋歡、與風塵女子糾纏不清的罪名,潑了好大一盆污水,便揚長而去,留下一臉懵逼的黃巖母子面對著種種流言蜚語。

  那時候的黃巖,真真是孤立無援,舉目無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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