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謝璞也很清楚自家老娘有多不靠譜,對于謝慕林的請求,他沒怎么猶豫,就提供了一個選擇。
南城貢院西街南,一個叫“昆記”的文房鋪子,老板叫謝謹昆,二十出頭。
謝慕林一聽這名字,就覺得耳熟。這跟謝謹之不是只有一字之差嗎?
她有些詫異地看向謝璞。謝璞沖她點了點頭:“這位是我們謝家的族人,宗房子弟,你當叫一聲三堂哥。有什么難處,只管跟他說就行。他為人穩重可靠,無論是打探消息,還是在外奔走打點,都可以請他出面。只是這事別讓你們祖母知道。她不知道老家有族人在京城,若聽說了此事,多半要攔著不許你們去見他的。”
謝慕林恍然。
族人。對了,謝家還有族人!
謝徽之在旁有些惴惴不安:“父親,我從沒聽說過這位三堂兄,也沒與他有過來往,這貿貿然找上門去…還是問他要銀子,請他幫忙辦事,他能愿意么?萬一他見我們家落了難,不想搭理…”
謝璞微微一笑:“不會的。我們謝家族人都很正直,不是那等無情無義的小人。”
就算他這么說,謝徽之心中的不安也不會有所減少。沒別的原因,他對家族的了解太少了。謝老太太從來不提族人,也不許別人提起老家的事。有人聽說他們家祖籍湖陰,特地跑來套近乎拉關系,還差點兒被謝老太太趕跑了呢。至于曹氏,更是連湖陰老家都沒去過。全家上下,除了謝璞母子,大約也就只有文氏知道族里的事了吧?
大金姨娘從前私底下嘀咕太太們的閑話時,就曾說過,文氏是在族人見證下,與謝璞成親的,謝老太太根本就沒同意,也沒出席婚禮。但因為文氏名義上是隔房的侄媳,另有婆婆,所以謝老太太對此也無計可施,只能暗地里生悶氣。
這分明就是跟族人鬧翻了的意思!就算謝璞與族人私下還有聯絡,在謝璞遇到這么嚴重的禍事時,族人真的會愿意冒著得罪權貴的風險,伸出援手么?
謝徽之心里沒底,謝慕林卻已迅速有了一個想法:“爹,既然族里還愿意管我們,能不能給族里寫封信,讓他們請一位長輩來京城,代替我們出面做事?我們家如今只有老弱婦孺,辦事太不方便了。若有人能替我們出面,不但可以打探消息和打點事務,一旦平南伯府借著伯娘的名義,對我們提了什么要求,我們也有人可以出面應對。再者,大哥在平南伯府,萬一曹家的人借大哥的名義做點什么不好的事,我們總得有人壓制住他們呀?”
謝謹昆固然可以幫上忙,但聽名字就知道他與謝謹之應是同輩,輩份太小了,身份不夠。
謝顯之是謝璞長子,平南伯府與曹氏有可能借著他的名義,做出對謝家人不利的事。而年歲地位在謝顯之之下的謝謹之,即使沒生病也沒辦法把人擋回去。平輩卻血緣比較遠的謝謹昆,也不見得能壓得住場。這是其一。
其二,謝老太太糊涂又自私,分不清事情輕重,又很容易被人哄騙,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被曹家哄去坑兒子——在婚姻上,她就已經坑過兒子一回了。為了阻止她犯渾,謝慕林希望族里能派出一位輩份高些、人又精明厲害些,能壓制得住謝老太太的代表來,好歹別讓謝老太太拖后腿,壞了謝璞自救的計劃才好。
謝慕林隱晦地解釋了自己的想法,謝璞聽得又是一呆,隨即苦笑:“成,你把這事告訴你三堂哥,他自會給族里寫信。倘若事情順利,半個月就該有回音了。”
湖陰縣就在太湖南面,快馬送信,一來一回,半個月足夠了,哪怕族里收到信后派人到京城,最多也不會超過一個月。雖說謝璞覺得自己一個月后怎么也能出去了,但母親那邊,確實需要有人震懾一番。他這個做兒子的不好出面,族里卻沒那么多顧慮。以往他們不開口,不過是怕他難做而已。
謝璞又嘆了口氣,轉眼看向二女兒,感嘆道:“真姐兒,你如今真的懂事多了,人也越發穩重。若是在三日之前,我根本想象不到,自己乖巧靦腆的女兒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即使全家面臨困境,也依舊能保持冷靜,不慌不忙,靜思對策。你這樣很好。不過,這也是因為爹爹讓你受委屈了,否則,你根本不需要操心這些。爹爹對不住你娘、你哥哥和你,你心里會埋怨爹爹么?”
謝慕林扯了扯嘴角。她能埋怨便宜爹什么?埋怨他當年娶錯了人,又縱容大了曹家的胃口嗎?不過謝映真對親爹是全心孺慕的,她當然也不好OOC了,唯有微笑著表示:“這怎會是爹爹的錯?這都是那些小人在作祟!爹爹不要多想,只要努力證明自己的清白,早日脫罪就好。我們所有人都還等著爹爹帶我們回家呢。”
謝璞又忍不住紅了眼圈:“你放心。爹爹一定會帶你們回家的!”
在旁安靜聆聽多時的蕭瑞忽然間咳了兩聲,引得所有人都朝他看去,他卻只是微微一笑:“時間差不多了,謝知府還有什么話要跟家里人交代,就盡快說吧。一會兒就到巡視時間了,你的兒女得在那之前離開。”
謝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蕭二少爺,你方才,什么都聽到了吧?”
謝慕林忍不住看向便宜父親,猜想他與自己打的是同樣的主意。
蕭瑞微笑著說:“我一個小輩,又能做什么?謝知府放心。”
小輩至少能傳話呀!
謝慕林猜測著蕭瑞言下之意,謝璞卻抓緊最后的時間囑咐女兒:“方才這些話,你們出去后,別再告訴旁人了,連你娘也別說,更不要讓宛琴知曉。大人的事,自有大人解決。等你們三堂哥來見我,我自會與他商量應對之法。你們安心在家里侍奉老太太,照看生病的手足,旁的一概不必操心。”
謝慕林無語,見謝徽之答應,也只好跟著點頭。
探監時間結束了,蕭瑞要帶謝家姐弟離開。
謝徽之忍不住又要哭,謝璞便道:“你是大孩子了,兄長們無法出面主事,你就該站出來支應門庭才是,哭哭啼啼的做什么?你要聽你嬸娘與兄姐的話,不要再任性胡鬧了。”
謝徽之哽咽著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一邊掉淚,一邊不停點頭,還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回頭看父親,依依不舍。
等轉過拐角,看不見父親的臉了,他才安靜下來,一回身,卻冷不丁看見有個人站在陰影處,嚇了他一跳。仔細一瞧,那人穿著一身全黑的曳撒,卻非官服,神情冷肅,沉默不語。謝徽之心中畏懼,縮了縮脖子,胡亂抹了一把臉,向那官員鞠了一躬,便迅速跟上蕭瑞與二姐走了。
出了監牢,他忍不住小聲問謝慕林:“那位大人是誰呀?怎么悄無聲息地站在那里?可把我嚇了一大跳!”
謝慕林瞥了他一眼,翹起了嘴角:“管他是誰?只要是旁聽者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