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慕林本不知道什么柱國將軍府,但聽謝徽之這么一說,她很快就從謝映真的記憶中調取到了相關信息。
柱國將軍府蕭家,在京城也是個不小的勢力,當家人柱國將軍蕭明德執掌京西大營,是一位手握兵權的軍中大佬,只是行事沒有曹家的承恩侯那么張揚罷了。不過蕭家跟曹家的關系有些復雜,大體上是不怎么友好的。
這不僅僅是因為兩家的當家人都是軍中實權人物,頗有影響力,還因為蕭明德的親妹妹在宮中做貴妃,生有一位三皇子,頗得圣寵。別看蕭貴妃在皇后面前謹守禮數,三皇子與太子殿下關系也很和睦,實際上曹皇后對蕭貴妃十分不感冒,也時常讓太子別跟三皇子走得太近,免得被人算計了…
謝映真深閨弱女,又被有意無意地限制了社交,對外界的事其實是不太了解的。但因為蕭家與曹家之間有這么復雜的關系,她反而能從家里其他人或下人口中,聽到一些蕭家的消息。雖然這些消息大部分都偏向負面,但一些客觀事實,卻大體上不會有什么偏差。
比如謝映真就知道,柱國將軍有二子二女,嫡長子蕭琮已經封了世子,人也成年了,早在去年便隨父入了京西大營,乃是京城頗受好評的青年才俊,后起之秀,即謝徽之他們常在一處玩耍的公子哥兒們口中的“別人家孩子”,就連承恩侯府與平南伯府的嫡出子弟,也難望其項背。
至于次子蕭瑞,據說是侍妾所生,還有人輕蔑地稱呼他為婢生子,在優秀的嫡長子光芒下,被壓制得無聲無息。有人說他沒什么本事,只是庸常之人;也有人說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紈绔子弟,十分不受父親嫡母待見;還有人說他受嫡母忌憚,被故意壓制得出不了頭,事實上本身挺有天賦才干…
這些傳聞無論是真是假,謝映真都只當是八卦趣聞,聽過就算了。而謝慕林如今斟酌起來,倒覺得傳聞頗有深意…
這位蕭二少爺,光看外表和氣質,就不象是個庸常之人,莫非真是扮豬吃老虎?但不管是豬還是虎,堂堂將軍府公子,跑來大理寺做個小小差役,也太夸張了。到底是有人算計他,還是他有意為之?莫非就是為了他與那位“昌伯”之前提起過的“慧武大少爺”?
謝慕林心念電轉間,腦中已經閃過許多念頭,但面上卻不露分毫,只好奇地看著那位蕭少爺,看他如何回答。
然而蕭少爺卻沒有回答。
他只是淡淡一笑,便轉身引路了:“跟我來吧,別東張西望,也別理會牢中其他犯人。”
這樣也可以?
謝徽之又是一呆,然而他也不能拿蕭瑞怎么辦。人家就算眼下只做了個大理寺差役,也依舊是將軍府公子。即使是在謝家平安無事之時,謝徽之也沒資格沖著人家大呼小叫,更別說眼下謝家蒙難,謝徽之又身處大理寺牢獄中,還得看人家臉色,才能見到父親了。他只能郁悶地閉上了嘴,發現二姐謝映真正拿雙眼瞪著自己,便知道自己說話造次,唯有縮頭縮腦地跟在二姐身后,隨那蕭瑞去了西邊的牢房。
謝慕林小心跟在蕭瑞身后,走在牢房的走廊上,悄悄觀察著周圍的情形。
這大理寺牢獄比想象中更干凈一些,同時環境也更加森嚴。關在這里的人,都不是什么流氓地痞、小偷小摸,而是各級官吏,又或是官家子弟。這些人不至于沖著來探監的女眷說些什么不正經的話,卻有那不甘心伏法又或是確實有冤情者,見到個人就大聲嚷嚷“冤枉”、“放我出去”,其中甚至有狀若瘋癲的,頗為嚇人。
謝慕林與謝徽之一路走來,中途被嚇了幾回。謝徽之小孩子家,估計也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事,被嚇得一驚一乍的,小臉煞白。謝慕林雖然起初也被嚇了一跳,但后來習慣了也還好,就當作是玩簡陋版鬼屋了,還沒有鬼屋昏暗嚇人呢。
走在前頭的蕭瑞則一直很平靜,仿佛對這種事已經司空見慣了一般。他也不跟謝家姐弟倆多說什么,只是沉默地把人領到目的地,叫一聲:“謝大人,有人來探你。”便讓路退到一旁去了。
謝慕林透過牢房的木柵欄,借著有些昏暗的光線向內往去,只看到一個男子的背影,穿著白色中衣,頭上發髻略有些凌亂,盤腿坐在木板床上,面對著墻壁的方向,不知道在做什么。聽到蕭瑞的話,男子回過頭來,卻是謝映真記憶中父親謝璞的模樣,但又比平時更添幾分憔悴之色。
謝慕林愣了一愣,還沒叫人,三弟謝徽之就先忍不住丟了被卷,沖上前來抓著柵欄哭喊:“父親!”同時淚如雨下。
謝璞沒想到是兩個孩子來探他,忙下了床,快步走到柵欄前:“你們怎會來?可是家里出事了?!”
謝徽之放聲大哭。他畢竟還是個孩子,沒心沒肺,無憂無慮地活了十一年,無論在家如何受漠視冷待,總有父親在上,替他擋風遮雨,供他錦衣玉食,嫡母也會做到表面功夫。如今父親落難,嫡母翻臉,他便體會到了何為人情冷暖,過了幾日衣食無著的所謂苦日子之后,心中怎會不惶恐呢?因此一見到父親,就忍不住委屈得哭起來了。
謝慕林雖然能體會三弟的感情,卻沒有他那份傷心。她把被卷揀了回來,放在柵欄前,向謝璞行了個禮,端端正正地說:“爹,家里人如今都被放出來了,不再被關押在家中。伯娘帶著大哥大姐回了平南伯府,我和娘侍奉老太太,帶著剩下的人去了俏姐的夫婿李貨郎家。如今一家人暫且安好,衣食溫飽也有著落,只是二哥病重,至今昏迷不醒,四弟與四妹也有病在身,需得請醫吃藥。另外,大哥大姐與我們分開時,身體也有些不適,尤其是大哥,還被桂珍打暈了,眼下不知如何,需得日后有機會,再找人打聽去了。”
謝徽之猛地把哭聲一收,扭頭看向謝慕林:“二姐,你…”嬸娘明明說過有些事可以隱瞞的…
謝璞也怔怔地看著二女兒:“什么?真姐兒,你方才說什么來著?!”他腦中一片混亂,只抓住了最令他震驚的一句,“你說桂珍把你大哥打暈了?!”
謝慕林面無表情地回答:“是。我們一家人剛被放出來,平南伯府就遣人來接伯娘了。伯娘只帶走了大哥、大姐與桂珍,其他人全都丟下了。她聲稱曹家女不能與有罪之人為伍,因此要與爹爹和離,帶著一雙親生兒女大歸。大姐一向聽伯娘的話,當時就跟著走了。大哥不愿意,就被桂珍打暈了帶走。三弟想要上前救大哥,還被平南伯府的人大力推倒在地。”
她抬眼看向謝璞:“昨夜,要不是娘從前的舊婢俏姐不忘恩義,讓夫婿來接我們,只怕我們這一家子老弱婦孺,從老太太,到病重的兄弟姐妹們,全都要被迫流落街頭,無家可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