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出宮,當然不像朱瞻基那么容易。尤其是現在,他代替皇上坐鎮金鑾殿。
但對這事他卻很堅決,堅持要去看看他和李蘭的女兒。
若不是李蘭在他正是癡迷的時候,撒手離去,他恐怕也不會一直這么念念不忘。
“花蕎…她住得遠嗎?”
朱高熾坐在朱瞻基的馬車上,覺得坐凳有點小,又覺得兒子坐在旁邊有點礙事,腿都伸不直。
他沒有告訴朱瞻基,其實自己曾在李蘭的屋里見過花蕎,這讓他隱隱有種感覺:
這個女兒不簡單。
明明親生父母就在眼前,身后又是滔天富貴,可她卻能夠不卑不亢,只在心中暗生歡喜。
當時他還奇怪,這個姑娘行事怪異,明明已經行過福禮,臨走之前,又特意給他們行了個五心向地的大禮。
現在想來,她那是在默默叩拜親生父母。
懂事的孩子總是叫人格外心疼,出生就遭受磨難,現在還要被人追殺打成重傷…
罷了罷了,欠她母親和欠她的,今生一起還了吧!
朱瞻基并不知道父親在想什么,只見他面色時而悲傷,時而溫存,就像是一位平常父親,而不是一位不形于色的君王。
他笑道:“不遠,詹士府后面那條街出去,過幾個胡同口就到了。”
這可能是朱高熾在京城里,走得最遠的距離。
到了胡同口,呼延錦已經等在那里。他回府里叫下人回避,看看花蕎已經趴在床上睡著了,也就沒有打擾她。
朱高熾甩開福成、福喜的手,就那么站在窗外,遠遠看著,趴在碧紗櫥軟榻上睡著的女兒。
正是人間四月天,半枕輕愁醉風眠。
南北邊的窗戶都半開著,屋里微風輕輕拂過紗簾,仿佛是一只撩人的小手,讓你歡快得,嗓子里立刻要唱出歌來。
花蕎的臉向著他們這一邊,可能是睡得不舒服,也可能是傷處痛,她哼哼著動了動。
這是蘭兒的孩子…朱高熾眼眶都紅了。
縱使隔著紗櫥看不真切,仍然站了許久。終于他擺擺手,大家又默默扶著他,出了院子。
朱高熾的心情很好,花蕎就像是蘭兒留給自己的禮物,讓他對她的思念,有了著落。
“女兒家本無名字,叫的都是母親給取的乳名。花這個姓,叫著也跟名一樣,就還讓她叫花蕎。
她既來自寶應,孤便把寶應請封給她,等你皇祖父回朝,稟明緣由,請封了郡主再接回宮去。”
“是。”
“她尚未出嫁,在宮外生活不能太隨意,吃穿用度、宮女侍衛,該有的還是要有。但現在賞她郡主府,又有些為時過早,于禮不合…”
朱高熾看了看他們住的這條胡同,地點還不錯,鬧中有靜,就是胡同里八戶人家有點多。
“你讓人查查這幾戶都是什么人?無關緊要的就都移走,去把整條胡同都買下來,你妹妹住在這里才踏實。”
“胡同買下來容易,可她府里人少,這一溜都空著,也沒人氣。不如將空出來的府邸,讓那幾個排前幾名的新科進士住進來。既免了百姓說我們仗勢欺人,還顯得父王您惜才愛才。”
朱瞻基出主意到。
他有心結交的幾位進士,都被皇上點進了翰林院,若是他們搬到這里來,自己還可以借著看妹妹,多來走動。
“嗯,甚好。將來挑出里面人品好、樣貌也不錯的,還可以給花蕎指個郡馬、駙馬什么的,再別委屈了這孩子。”
朱瞻基又笑了:“父王考慮得周全。只是花蕎才剛回來,您就舍得嫁了?”
“是不舍得,多親近兩年再說…”
皇太子、太孫坐車走了,原地站著的呼延錦,卻感到大大不妙。
他明明跟朱瞻基講好,揭露花蕎身份,是為了將魏謙悄悄殺了,解了花蕎的困,也報了師娘的仇。
而且,只有身份公開了,對易呈錦來說,她才沒有被利用的價值,花蕎也才能安全。
至于易呈錦與朱瞻基的爭斗,他沒興趣參與,就算是跟父親決裂,他也是這個態度。
不過,自己也只有福建那樁事沒辦完,等他從福建回來了,皇上也未必能從蒙古班師回朝。
那時再走不遲。
正想著,腳已經不由自主的走到了西廂花蕎屋門口。
“師兄?謹逸?是你在外面嗎?”花蕎聽到外面有動靜,在里邊喚他。
“不是我是誰?”他笑著推門進去,一屋子的藥香撲面而來。
“你猜,剛才是誰來了?”
花蕎一邊費力的坐起來,一邊問:“皇太孫?”
“嗯,他也來了。你父兄一起來的。”
花蕎愣愣的。父兄…難道她父親也到這里來了?
“你怎么不叫醒我?他來了,我這樣睡著,多難堪…”
呼延錦坐下來,沒答她的話,只輕輕嘆口氣說:“我都不用問你還疼不疼…你對我的好,我用命來還。”
“傻瓜!兩棍子分開打,一人疼一半,不就沒那么疼了?我疼,但想著你能少疼一點,我就高興。”
花蕎想想又問:“他…沒說什么?”
“說倒是沒說什么,不過他做了。他要為你請封“寶應”郡主的封號,為了你的安全,他把整條胡同都買下來…你皇兄有個提議好,也許,徐之錦很快要搬來跟我們做鄰居了。”
“真的嗎?…哎喲!”
花蕎一高興,直了下身子,又拉著背疼,忍不住喊起來。
“咳咳咳…當著我的面,你就高興成那樣…難怪說郡馬、駙馬最不好當…”呼延錦小聲嘟囔道。
“哦!我的郡馬不好當,你是不是想換個延平郡主試試?”花蕎鼓著腮幫子瞪他。
呼延錦趕緊笑嘻嘻的說:“那我才是真傻,這豈不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窩?”
“啥?你把我和她相提并論?!”
“我錯了我錯了,虎穴狼窩都是你行了吧?”
朱高熾也沒等朱瞻基去辦,第二天胡同里就開始搬家了,鬧哄哄亂了幾天,胡同里恢復了平靜。
按照花蕎的要求,胡同口的堆撥還由那老軍住著,只是增加了幾個巡邏的侍衛。
再兩天,又有幾個人陸續搬進來。
其中一個就是徐之錦。
徐之錦受到的驚嚇著實不小,他完全沒有想到,從小在一起長大的小姑娘花蕎,竟然是位貨真價實的郡主!
他不由得暗自苦笑:
花蕎與他真是無緣,不說半路殺出個呼延錦,就是要他放棄自己的遠大抱負,放棄做大明清官的理想,那也很不易。
幸好,不必為此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