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榮一聽真死了人,怎敢耽擱?騎著馬就往縣城里報案去了。
徐之錦和花蕎坐在馬車上等衙門的人來。這里離縣城已經不是太遠,若剛才直接回去,他們這會都進城了。想到阿娘早上在燒水殺雞,只聽花蕎肚子“咕”的附議了一聲。
徐之錦忽然想起來,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里面是他在小王莊買的小吃。他把紙包遞給花蕎,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小王莊的翡翠燒麥最好吃了,本來想回到縣城再給你的,要不,現在你先頂頂餓......”
花蕎打開紙包愣了愣,徐之錦慌忙問:“是不是看到溝里的東西......吃不下?”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鬼蓬頭”?昨天睡得晚,肚子餓時就想了。”花蕎開心的說,拈起一個就往嘴里送:“翡翠燒麥是‘鬼蓬頭’,又不是人頭,有什么吃不下?......小王莊的燒麥是咸的,好吃......徐三哥,你也吃一個。”
徐之錦松了口氣,滿心歡喜:認識你那么久,你愛吃什么我還不知道嗎?果然還是我認識的那個,獨一無二、清新脫俗不做作的花蕎。
兩人一包翡翠燒麥還沒吃完,就看見縣衙的胡虞候帶著花仵作、廖書吏和兩個小吏,趕著牛車慢慢走了過來。花蕎把油紙包往徐之錦懷里一塞,跳下馬車,向他們迎上去。
“阿爹!胡叔叔、廖叔叔,尸體就在坡下面的溝里。”花蕎指著坡底說道。
幾個人正想下去,徐之錦忙對后面的小吏說:“要帶麻繩下去拉,坡太滑了,抬著走不上來”。兩個小吏感激的點點頭,他們有經驗,除了麻繩,還帶了一塊板子下去。
花蕎帶著他們半滑半走的往坡下去。花有財昨晚崴了腳,云娘給他搓了藥油,現在已經好了很多,走平路是沒問題了,可下這個陡坡還是夠嗆。
徐之錦趕緊跟上去,接過他手里的箱子,又一把挽住花仵作的胳膊給他做個支撐,笑道:“花叔,您這箱子可有年頭了,里面全是寶貝,可不能摔了。”
箱子:這小伙子不錯!
到了尸體旁邊,胡虞候將黑布揭開,露出了那具男尸,他上前辨認了一番,不認識。廖書吏如今也是位成熟大叔了,他在縣衙里還管縣里的人口登記,縣里常住人口,他基本都有些印象,不過他也搖了搖頭,不認識。
兩個人都悄悄松了口氣:死者不是本地人,那就好辦多了。
花有財把工具箱打開,拿出一雙布手套戴上,卻并不急著檢查尸體,他彎著腰,仔細的把尸體周邊檢查了一遍。可惜,昨天下過大雨,尸體四周并沒有留下太多有用的痕跡。
花有財開始蹲下來檢查尸體。尸體被布包裹得很好,只不過包布吸滿了雨水,尸體像泡在水里一樣有些發白。
“從身下的泥土來看,尸體是昨日大雨之前被丟在此處的。年齡二十三歲左右,死亡時間不超過三日。全身無出血點,身體四肢完好,頭部無異物......咦?等等!”花有財突然打住了。
他回頭到工具箱里拿出一個細長的鑷子,小心的在死者的耳朵里掏了掏,鑷子從耳道深處掏出來一點粘稠液體,銀亮無味,花有財心里一驚:怎么又是水銀!
花蕎看見阿爹去拿鑷子,人就已經湊了過去。胡虞候和廖書吏早就見怪不怪,也不阻止。
花仵作的這個神奇女兒,從七歲開始,她爹去哪里驗尸,她就跟到哪里。不但老往她爹跟前湊,小姑娘還一點不怕尸體。那些衙役老逗她,問她為啥不害怕?
小花蕎眼皮一翻說到:“人死了一動不動,跟個物件有何不同?他們又不會害人,而且不會問東問西,相比起來,活人更可怕!”
后來再沒人敢問她,再問,就連死人都不如。
對于花仵作帶閨女出勤這件事,許縣令理解的說:“仵作手藝是代代相傳的,興許,花仵作想把女兒培養成女仵作呢?只要不影響辦案,又不向我要俸祿,隨她去吧。”這就算官方明許了。
許縣令之所以這樣通達,那是因為花仵作是寶應縣衙的紅人。他驗尸的水平,整個揚州府都無人能及。
有一年八月,興化縣張家溝,發現了一具高度腐爛的女尸,興化仵作說,已經無法檢驗。可那女尸所穿服飾又非常華貴,興化縣令不敢怠慢,有個捕頭向他舉薦了寶應縣的花仵作。寶應縣令說:“你去便去,不過路上盤纏讓興化負責,寶應可沒有這筆支出。”
盤纏是小事,花仵作連夜趕馬車去了興化,馬車上還坐著撒嬌打賴跟來的花蕎。
到了張家溝,花仵作一看,尸體周圍已經出現大量蠅類蛹殼。死者頭部及面部已經白骨化,胸廓及腹壁組織干化,并被皮蠹咬食,下肢大部分干化,有部分甚至蠟化。
這在大明,還真是沒有辦法再從尸體上辨認出什么。
花仵作不再去看尸體,只蹲在尸體旁邊仔仔細細的辨認收集那些蛹殼,最后被他分成了八、九堆,他告訴花蕎:“你仔細看看,這是八種不同的食尸蠅。它們繁殖后代的時間各有不同。所以,我們只要找出它們繁殖的重疊時間,就可以基本認定死亡時間段了。”
“阿爹,這么多種蠅都要記得嗎?”阿爹第一次教她認蛹殼,花蕎有點懵。
“回去阿爹把活蠅畫給你看,你就容易記了。”
最后,花仵作挑出了巨尾阿麗蠅、紫綠蠅和棕尾別麻蠅三種。它們在尸體上存活的時間為四月和五月。花仵作最后推斷,死者死亡時間為當年四月十五,到五月十日之間。
捕頭根據這個時間,去排查興化縣的異常人員,最后鎖定了縣里的一個混混“三把輸”王三狗。王三狗好賭,又三把必輸。當年四月間,忽然手頭闊綽起來,天天吃住在賭場,很多人都記得這件事。
審訊之后,王三狗招認,此女確實是他在張家溝偶遇,被他打死劫財。
當時應天府還是京都,興化到京都去查四月底的報失人口,果然找到了翰林院學士的夫人,從應天府回淮安府探親,路徑張家溝,夫人要下車方便,卻從此沒了蹤影,久尋無果。
這個正五品的翰林,向皇帝上表為興化縣令請了功。花仵作就在揚州府一舉成名。
小小的蛹殼也能幫助破案,花蕎對阿爹佩服得五體投地。因此,每次驗尸的時候,她更是對阿爹的一舉一動都注意觀察。
所以,當花仵作的鑷子,從尸體耳朵里掏出水銀,花蕎也看見了,父女兩個交換了一下眼色:這男子的死亡時間,和郭輕塵的死亡時間幾乎一致,身上器官內又同樣被灌上水銀,太像同一個兇手作案了。
只不過他們一個被扔進水里,一個被扔到荒山。
忽然,花蕎悄悄指了指尸體腰上系著的腰帶小聲說:“阿爹,你看!”花有財看向那條腰帶,是京城里年輕公子裝飾的款式,上面墜著些不值錢的小飾物,其中有一個水滴形的鐸針墜子甚是別致。
花蕎用手指將墜子往上一翻,這下,花有財也看出來了,這不是什么男子用的鐸針墜子,而是用一個女人的耳環改造的。
花有財照例將檢驗所見,讓廖書吏記錄了尸案,由于初步定案為他殺,胡虞候也在尸案上畫了押。回去之后,還要召集幾個虞候、捕頭來議案。
小吏將尸體搬上木板,綁上麻繩拖了上去,搬上牛車,送城外的義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