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的很好,”紀淵對羅威和朱學名的溝通表示滿意,“你和齊天華辛苦一點,穩住朱學名,我和夏青已經回到W市的市區,現場那邊一會兒我們聯系幾個刑技方面的同事,再仔細檢查一遍,之后就可以讓朱學名回去了。”
羅威對此沒有任何異議,爽快的答應之后就結束了通話。
“你覺得咱們同意朱學名出院回家的這件事,倒是是不是一個好主意呢?”夏青雖然也知道不可能讓朱學名一直住在醫院里面,但還是有些擔憂,“他的房間是他遇襲的地方,撿回一條命來都算是走運,他回去住,不會心有余悸么?還有衛生間…那可是他父親陳尸的地方,這會不會對他來說是精神刺激?”
“會不會帶來精神刺激,這個除了當事人,咱們誰又有資格評價呢?旁觀者嚴重的精神刺激,出發點跟當事人就并不相同,結論肯定也不一樣。”紀淵說。
夏青想一想也的確是這么一個理,索性也就不去胡亂擔憂了。
當初包括她自己在內的其他所有人,都堅信能夠給紀淵帶來精神刺激的是鄭義,所以這個名字不能提,他們過去的事情不能問,到最后搞得好像是一個多么大的禁忌一樣,但是就從來都沒有人去真正反思過,引起紀淵情緒波動的其實根本就是周圍其他人的一些帶有冒犯色彩的言語或者舉動。
由此及彼,朱學名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了,那個房子里面發生的一切,他也并沒有失憶,如果他自己覺得沒有問題,旁人也沒有什么指手畫腳的余地。
話又說回來,如果真的不允許朱學名回家去住的話,那么這個問題還真的是不大好解決,畢竟他的外傷和腦震蕩現在恢復的還不錯,醫院那邊已經明確表態了,他的身體狀況穩定,可以出院,醫院方面本來就病床緊張,朱學名還因為是刑事案件幸存者,不得不讓他一個人獨占一間雙人病房,這也是對資源的一種浪費,硬耗下去確實是不合適的。
朱學名的阿姨那邊,其實公安局這邊也有人嘗試著去聯絡過,第一次打電話和對方溝通這件事,換來的是一句“神經病”,第二次又打電話過去,才總算讓對方相信了他們并不是騙子,盡管如此,溝通也還是并不順利,朱學名的阿姨拒絕提供形式的幫助,理由就只有一點——“朱學名姓朱,他爸又不是孤兒長大的,老朱家的親戚你們不找,找我干什么?!”
想要朱學名的阿姨提供幫助這并不算是什么強制性的義務,所以對方這樣的態度,公安局方面也是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再試圖去聯絡朱信厚那邊的親屬,只不過朱信厚原籍并不是W市這邊的人,他離開家鄉到這邊來之后,尤其是在他父母過世之后,老家那邊的親戚也甚少往來,隔了這么多年想要重新取得聯系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因此暫時還沒有什么收獲。
既然如此,短時間之內朱信厚留下來的存款可以讓朱學名平穩過度,以后的事情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之后夏青打電話聯系了一下刑技部門的同事,紀淵也把車子開進了市區,直奔作為案發現場的朱信厚父子居住單套小房子。
這里被閑置了好多天,但是房子里面還是彌漫著一股不太好聞的氣味兒,畢竟關窗關門了那么久,之前拍照和提取化驗之后,雖然浴缸里面當時就已經明顯腐化變臭了的紅色渾濁液體已經都被放空,但是沒有得到徹底清潔的浴缸還是會持續散發那種令人不那么愉快的味道,更別說客廳里面的凌亂和灰塵。
一行人進門之后,都覺得這屋子里面的情況,看起來好像不大適合馬上就有人回來住,只不過朱學名現在的情況,恐怕也沒有什么挑三揀四的余地了。
簡單的溝通和安排了一下,幾個人就開始分頭對這個房子進行第二次細致的檢查,力求不放過任何一個地方,爭取確定沒有被遺漏的角落,畢竟朱學名住進來之后,“案發現場”這個概念就失去了實際上的意義。
夏青和紀淵也帶著鞋套和手套,小心翼翼的在房子里面查看。
上一次到現場來的時候,夏青和紀淵主要負責的是對報案人的走訪這一塊,當時刑技和法醫的同事都在現場進行勘驗和拍照等等工作,有一些區域他們為了不給人家添亂,也沒有仔細的去查看過,現在才終于有了合適的機會。
客廳里還是老樣子,只不過拍照和取證之后,原本在這里的垃圾早就被清理出去,剩下的自然是原本屬于朱信厚的沙發床,還有上面的枕頭雜物之類。
夏青跟著紀淵走向了屬于朱學名的那間臥室。
上一次這里兩人都沒來得及走進去看看,現在才算終于能仔細的留意一下。
朱學名的房間不大,里面沒有床,只有一張床墊子扔在地上,這倒也沒有什么,以朱學名現在的身體情況來說,一個扔在地上的床墊子反而比一張有高度的床更適合,畢竟對他來說,爬上爬下的確是一件很讓人發愁的事。
房間里面沒有衣柜,只有一個簡陋的雙排晾衣架,乍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個單薄的雙杠一樣,不過那晾衣架應該不是市場上直接購買回來的那種,而是自己加工的,上面的焊接處雖然看起來有些粗糙和丑陋,但是結實程度倒是也比市面上的同類產品都要更好,在那晾衣架上面,掛著大概六七件衣服和褲子,包括了夏裝和春秋裝,倒是沒見到什么適合冬季的厚外衣。
轉念一想,朱學名一直以來的生活狀態,好像根本就沒有什么出去的機會,所以冬裝對于他來說,根本就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吧。
在屋子的一角,還有一架看起來十分破舊的輪椅,看起來就好像是一些車站、機場等等公共場所會準備的那種簡易的輕便輪椅,價格成本比較低。
那輪椅實在是有夠破舊的,原本應該是類似于編織袋一樣的紅藍白相間的三色格子花樣,但是現在上面黑乎乎臟兮兮的,只能依稀猜測一下原本的花色。不僅如此,輪椅還有很多處破損的地方,原本的織物材料飛著毛邊兒,整個輪椅看起來就好像是快要散架了一樣,夏青甚至有些擔心,朱學名試圖爬上去的時候,會不會直接拉翻了輪椅砸傷他自己。
“其實朱信厚夜以繼日的工作,辛苦是辛苦,實際上對朱學名也實在是有那么一點怠慢,”夏青對紀淵感慨說,“來的路上,我聯系隊里的同事確認過,在咱們發現朱信厚曾經咨詢意外死亡險的那段時間,為了排除掉朱信厚會不會因為什么別的不義之財招致殺身之禍,他對朱信厚的經濟狀況做了一個比較粗略的了解,多了還有沒有別的,暫時還說不準,朱信厚的存款倒是有十來萬。
十來萬存款,對于家境殷實的人家來說不算什么,但是對于朱信厚和朱學名這樣處境下的家庭來說,就算是相當不錯的了,但是有一點我覺得有些費解。
為什么朱信厚一邊拼命的打工賺錢攢錢,一邊覺得這樣的日子很辛苦很有負擔,一邊又不在朱學名的身上花心思,想辦法改變現狀?他既然能攢下那么多錢,別的不說,起碼可以給朱學名先換一臺好一點的輪椅吧?”
紀淵安靜的聽夏青感慨,卻并沒有立刻表態說些什么,只是默默的轉向臥室的窗口處,站在那里朝外面看了看,外面窗下面是一排小樹,低頭看下去,視野范圍內被已經只剩下零零星星黃葉子的樹枝擋住了大半,朝遠處看能看到一條小街,不過因為距離比較遠,也看不清楚那邊的什么。
紀淵朝窗外看過之后,朝后退開半步,用手在窗臺和自己之間比劃了一下,他的身高很顯然比朱學名要高大一些,這個窗臺的高度大約要到他的腰間,而對于旁邊的夏青來說,窗臺的高度更是到了上腹部和胸口之間的位置。
他站在窗邊朝外面看了一會兒,轉身離開了這間臥室。
夏青跟在他身后,觀察著他的舉動,沒有開口去刨根問底,她知道紀淵的習慣,他似乎更喜歡安靜的思考,不被人打擾,當他沒有整理好自己的思路時,不喜歡被人追著打聽,當他整理好了自己的思路的時候,也不會藏著掖著。
走到屋門口的時候,紀淵停了一下,用腳踢了踢門旁邊的一塊復合地板,把那塊復合地板從那幾塊有些坑洼和表面損壞的地面上踢到一旁不礙事的地方去,讓開了從門口到床墊那邊的必經之路。
那塊地板和朱信厚父子家中老舊的木地板從顏色到材質都并不相同,就那樣不當不正的被扔在門口不遠處的地上,單獨看起來有一些突兀,不過放眼到全屋里的話,倒是也不顯得有什么奇怪了,畢竟這整個房子里面亂七八糟、破破爛爛的東西真的不少,與其說是一個家,倒不如說是容身之所更確切。
紀淵拐進了一旁的廚房,夏青也跟著他一起走了進去,廚房里面比外面其他地方更臟,這個臟主要體現在油污上,估計是老房子,住了很多年的緣故,廚房不管是墻面還是地面上,都變得油膩膩的,附著這一層又黏又黃乎乎的油污,每走一步都會把兩個人腳底下的鞋套粘得哧啦哧啦響。
紀淵進了廚房之后,到窗邊去也伸頭看了看,廚房窗臺倒是相對矮了一點,他伸手拉了拉廚房的窗子,那老舊的窗子發出刺耳的聲響,被紀淵拉開了一條縫,外面的冷風頓時就涌了進來,吹得緊跟紀淵的夏青打了一個哆嗦。
“抱歉,冷了吧?”紀淵注意到夏青的反應,回手把窗子又給推了回去。
“沒事,不冷,其實吹那一陣冷風還挺舒服的,畢竟空氣清新一些。”夏青同紀淵開了個玩笑,擺手表示自己沒有關系。
紀淵離開窗口那里,在廚房不大的空間里又轉了轉,這里沒有微波爐,甚至沒有電熱水壺,灶臺上面是一組老舊的煤氣灶,旁邊的臺面上有一把已經好多年不容易被看到過的老式燒水的燒水壺,應該是不銹鋼的,不過早就已經沒有什么光亮了,壺蓋上面還凝著油點子。
紀淵來到冰箱跟前,隨手拉開了那臺小冰箱的冷凍層,冰箱這些天一直都還插著電,所以并沒有解凍,不過冰箱門上面的膠條似乎有些老化變形了,并沒有起到很好的吸附作用,紀淵只輕輕的一拉那扇門,就毫無阻力的打開了。
冷凍室里面干干凈凈,這個“干干凈凈”也完全是符合字面一樣的,那里頭沒有任何的事物,甚至沒有什么一般老冰箱冷凍層常見的厚厚的冰塊。除了四周只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之外,就什么也沒有了。
紀淵又打開了保鮮層,那里面也沒有什么食物,只有一些早就已經腐爛了的菜葉、食物包裝袋殘害,甚至報紙之類的東西,黏在冰箱壁上。
“朱學名回來之后的生活,也是讓人覺得堪憂。”他扭頭對夏青說。
“是啊,除了遇害之前朱信厚買回來的吃吃喝喝準備招待不知道什么客人之外,他們家看樣子一點存貨都沒有,完全無法想象之前這對父子的日子是怎么過的!”夏青也點點頭,發出了自己的感慨,“朱信厚確實是挺辛苦,不過看這個樣子,朱學名之前的日子因為沒有得到悉心的照料,其實過的有可能也是挺苦的,也不知道如果他母親一直活著,沒有選擇尋短見,他們家的光景會不會比現在好很多。”
紀淵點點頭,若有所思:“是啊,我也很好奇這個問題的答案。”
很快,他就又回過神來,對夏青示意了一下:“走,找刑技的人,我有點事需要拜托他們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