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看看紀淵,看來很明顯,胡玉芬這是想要抓王大民一個正著。
胡玉芬掛斷電話之后,就站在自家超市的大門外面等著,看上去一副氣鼓鼓的樣子,兩只眼睛一直朝大門里頭看。
大約過了一兩分鐘,原本緊閉的超市卷簾門伴隨著嘎啦嘎啦的噪音,不等門升高上去,一個身材瘦小,膚色蠟黃的男人就急不可耐的從里面鉆出來,一邊往外鉆一邊還探頭探腦,看起來實在是有些賊眉鼠眼。
這個男人很顯然就是王大民了,他從門里面鉆出來的時候連外套都還沒有穿好,一條手臂還卡在袖子里面沒有塞進去,并且越著急穿不進去,就好像是在和他的外套進行一場搏斗似的,以至于都沒能第一時間看到門口的胡玉芬。
胡玉芬也沉得住氣,一聲不吭的就站在那里,看著王大民,王大民栽歪著身子終于鉆了出來,袖子也穿進去了,正打算跑去門口打開外面的鐵拉門,一抬頭,終于看清楚了門口站著的是誰,頓時愣住了。
胡玉芬這時候也開口了:“你不是在店里正在開店么?你開的是哪個店?這是出息了還是怎么著?在別處還有別的家,還有別的店吶?那正好,我不耽誤你,你趕緊跟我把手續辦了,然后你愛去誰那里看什么店都隨便!”
“嘿嘿嘿,老婆,你瞧瞧你說這話說的!我上哪兒再找個什么家去!這輩子我能找到你都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我們家祖墳就冒這么一股青煙!”王大民說。
他說這話的時候,滿臉堆笑,眼角的魚尾紋就像兒童簡筆畫上面太陽散發出來的光芒一樣,一條一條無比清晰。不僅如此,王大民的語氣和神態里面都充滿了心虛和討好,儼然是一個活脫脫的狗腿子形象。
胡玉芬并不買賬,斜著眼瞥著手忙腳亂開鐵拉門的王大民:“你可別說話專挑好聽的說了,我都被你騙了這么多年,要是還能信,那我就是個棒槌!”
“誒!這話我可不愛聽啊,我老婆又聰明又能干,哪能是棒槌呢!你也別跟我生氣,我這不就是一下子睡過頭了么!我做的不對,你說我我也不冤枉,但是睡覺睡過了頭也不是什么罪過,犯不著生那么大氣,對不對?”
王大民想把鐵門拉開,結果這鐵門也不知道是不是專門跟他過不去,居然在這種時候卡住了,他三推兩推也推不動,也有些不耐煩起來,抬腳就去踹那卡住的拉門,踹門的力度還不小,把鐵拉門踹的嘎吱嘎吱作響。
“你干嘛呢?!干嘛踹門那么用力?把門當我呢吧?借著踹門,在那兒撒氣呢吧?又偷懶不開門,被我堵了個正著,是不是心里頭窩著一把火呢?干嘛跟門過不去啊,門又沒招你沒惹你!冤有頭債有主,你有氣就沖我來!”胡玉芬伸手就推搡了王大民一下,把還毫無防備的王大民一下子推了個趔趄。
王大民差點摔倒,要不是一只手抓住了門框,可能真的會有些狼狽,這突如其來的一個驚嚇把他也給惹惱了,收起方才的滿臉堆笑,臉色逐漸陰沉起來。
“你是不是差不多就就行了?別太過分?!”他站穩之后,嗓門兒大了起來。
“是啊,我過分,我真是太過分了!當初你在外面欠了那么多錢,我就應該讓人家把你的手指頭砍下來!干嘛那么多管閑事的幫你還債!”胡玉芬一點不示弱的和王大民對罵,“我太過分了,放著好日子不過,跟你這種什么都不行的廢物在一起!我還得打工賺錢,攢出錢來讓你開超市!我怎么就那么過分呢!”
“你別在這兒扯歪理!我說的是這些嗎!有事兒沒事兒總翻一些陳年舊賬有意思么?!刑滿釋放之后人家警察和社會都既往不咎,你這還沒完沒了的呢?”王大民被胡玉芬激怒了,聲調也下意識的升高起來,“我不就是早上睡了個懶覺,沒有早早起來開店門么?這是多大的罪過你告訴告訴我!用不用拖出去打死?”
“你睡了個懶覺?你是為什么豈不來你以為我不知道?昨天晚上我沒在家,你肯定是又跑出去打牌去了,打了一個通宵吧?你看你眼睛里那個血絲!你要想撒謊騙我說沒打牌,就先把眼珠子摳了換一對兒吧!”
胡玉芬這么一罵,王大民明顯有些心虛了,他張了張嘴,眼珠子嘰里咕嚕的亂轉了一番,支支吾吾有些氣短的回嘴:“我打什么牌打牌!家里錢都被你管得死死的,我拿什么打牌去啊我!我…我昨晚真沒去找人打牌,我就是跟幾個哥們兒出去喝了個酒,喝多了,今天早上就有點起不來,真的!”
“隨便你怎么說吧,反正我跟你真的是過夠了,我對你也仁至義盡,這一輩子就都被你耗著,耗到現在,我也想為我自己活幾年!”胡玉芬心灰意冷的揮了揮手,語氣里面的憤怒也降了溫,變成了一種疲憊,“算我求你放我一馬,跟我把婚離了吧!以后呢,你愛喝酒還是愛打牌,也沒有人管你了,你每天愛干什么干什么,也不用擔心不自由!何必這么兩個人互相折磨呢!離吧!”
王大民一聽胡玉芬提了離婚,頓時就笑了:“行啊,說來說去,找借口跟我發脾氣,罵人,說了那么一大堆,最后就是為了這句話呢吧!我還就明告訴你!想你都別想,做夢去吧!你這輩子生是我王大民的老婆,死是我王家的鬼!就算我死你前頭,我都變成鬼纏著你,你休想甩開我一個人去吃香喝辣!
而且胡玉芬,我還明告訴你,你以后把你動不動就提離婚的事兒收一收吧!你那個老相好都已經死了,你跟我離婚你找誰去?你下去跟他作伴去啊?!”
“你胡說八道什么?!”胡玉芬明顯愣了一下,然后惱火的嚷道。
“我胡說八道?你說我啥事兒胡說八道了?”一看胡玉芬惱火了,王大民一反方才的滿臉堆笑或者惱羞成怒,臉上掛著笑容,看起來就像個潑皮無賴,“你是說你沒跟那個姓朱的勾勾搭搭,還是說那個姓朱的沒死?你別跟我說,你跟人家那么親密無間的,結果現在連人家死了都還不知道呢!
還是說你現在能耐大了,除了這個姓朱了你還備著好幾個呢,所以死了一個半個根本不影響你奔向幸福的計劃啊?你要是不信我,你就去打聽打聽看看,要是你還有別的人選備著,那行,那你就當我什么都沒說!”
胡玉芬稍微定了定神,沒有追問關于朱信厚的死訊,只說:“你空口白牙說的跟真的一樣,你說我和那個姓朱的有什么,你親眼看到了?!”
原本以為王大民會像方才一樣言之鑿鑿的和胡玉芬對質一番,沒想到他忽而又換成了那副沒皮沒臉的模樣:“哎呀,我不就是聽你們廠子里的人說的…”
“哪個?我們廠子里人多了!我倒要看看哪個舌頭那么長!”胡玉芬恨恨的咒罵,“還有,你有時間不好好顧著店里頭,跑我們廠干什么去?我怎么就不知道我們廠離咱們住這地方有那么近,說走就能過去溜達一圈!”
“不是不是…哎呀你瞧你,開個玩笑,那么認真干什么呢!”王大民笑得更加無賴了,順便扯緊了衣襟,“芬兒啊,我冷!超市也得開門兒了,咱倆別在這大門口站著吵吵,讓鄰里鄰居的看到了怪不好意思的!咱進去吧?”
紀淵站在鏤空的石頭墻后面挑了挑眉,這個王大民能屈能伸的程度也讓他頗為驚訝,之前聽干洗店里面的三個女人聊,說胡玉芬一直想離婚,卻被王大民纏著一點辦法都沒有,他還覺得有些不理解,現在反倒理解了許多。
他扭頭看看夏青,發現夏青皺著眉,正死死的盯著王大民出神。
“怎么了?”他小聲問。
“我覺得看這個王大民有點眼熟,總覺得除了廠子門外的監控錄像之外,在哪兒好像看到過他…”夏青有些吃不準,“好像是出現場的時候看到過…但是當時樓下人很多,挺亂挺雜的,也沒有錄像或者拍照,很難確認。”
兩個人說話的功夫,那邊胡玉芬和王大民也結束了他們之間的爭執,看樣子王大民想要讓胡玉芬一起回家的提議沒有被采納,他正自己往超市里走呢。
而胡玉芬,一個人轉身又朝小區大門的方向,也就是她方才剛剛從外面回來走過的路走去,腳步看起來有一點踉蹌和匆忙。
“走吧,跟上去看看。”紀淵示意了夏青一下。
夏青點點頭,快步跟上:“我看不止是跟上去看看,擇日不如撞日,咱們現在倒是已經到了那個最合適的時機,可以跟她聊一聊了!”
兩個人快步跟上去,但是并沒有馬上就去和胡玉芬打招呼,只是不遠不近的走在后面,一直到出了小區大門,眼看著胡玉芬越走越偏,并且似乎行進方向還有點漫無目的的時候,他們才快步追了上去,一左一右走在胡玉芬兩側。
胡玉芬聽到身后有腳步聲跟了上來的時候都沒有什么特別大的反應,畢竟現在這樣一個上午的時間段,大部分走在街上的人都不會把神經繃得太近,不過當紀淵和夏青一左一右的把她夾在了中間的時候,她還是有點慌了。
“你們干嘛呀?!”她回過神來,眉頭一擰,馬上站了下來,不再繼續往前走了,“這么寬的路你們不走,非得貼著我兩邊,你們想干啥?!”
“找你聊聊。”夏青對她笑了笑,拿出自己的證件遞過去讓胡玉芬看清楚,“本來我們是過來找你的,剛才在小區大門口遠遠看到你,就追了過來。”
胡玉芬看到夏青的證件,也明顯的愣了一下:“警察?警察找我干啥?”
“找你了解一下朱信厚的事,你們不是關系很好么。”夏青依舊笑瞇瞇的。
胡玉芬狐疑的看著她,又看看紀淵:“你們是不是王大民雇來的?”
“王大民是你老公吧?不是,我們不是他雇來的,我們也不接受任何人的雇傭,如假包換的警察,負責調查朱信厚的案子。”夏青很有耐心的回答。
胡玉芬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很遲疑,她還是有一點點吃不準,然后她猶豫了一會兒,決定向夏青他們確認一件事:“朱信厚是出事了么?出了什么事?”
“他死了。”紀淵回答的干脆利索,語氣既平靜又確定。
胡玉芬身子一晃,夏青趕忙在一旁拉住她,幫她穩住重心,避免跌倒。
胡玉芬的身子是在夏青的攙扶下穩住了,不過她的眼淚卻也在同一時間奪眶而出,一瞬間就流的滿臉都是,她把手臂從夏青的攙扶中掙脫出來,兩只手捂著臉,蹲下身去,開始嚎啕大哭起來,那哭聲里飽含著太多的情緒,有悲傷,有失望,似乎還帶有一種委屈,絕對是沒有辦法偽裝出來的。
因為胡玉芬哭的一點也不控制,聲音非常大,縱使那條路上沒有太多的行人路過,也還是引得路過的車子紛紛減速,甚至降下車窗來看個究竟。
紀淵對于那種引人注目的處境并不喜歡,臉上隱隱有了忍耐的表情,夏青比他好一點,也覺得有點尷尬,只是胡玉芬哭成這樣,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勸才好,嘗試著掏出紙巾蹲下身去安慰幾句,胡玉芬是又不抬頭又不理睬,就自己悶頭嚎哭,像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心里面所有的郁悶和悲傷都宣泄出來似的。
夏青嘗試了幾次都得不到回應,她只好作罷,硬著頭皮陪在旁邊,過了十來分鐘,胡玉芬的哭聲終于慢慢變小了,到后來只剩下了有氣無力的啜泣聲。
“這到底是咋回事兒啊?為什么老朱之前都好好的,突然就出事了!”胡玉芬揚起掛滿了眼淚的濕漉漉的臉,因為哭得太久,鼻子已經不通氣了,說起話來問聲甕氣的,“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啊?”
“這大馬路邊上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找個地方吧。”夏青提議。
胡玉芬點點頭,終于從地上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