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殺低著頭,眉頭狠皺起來,再抬頭時見步惜歡已在院門口,衣袂舒卷,送大雪入院來,地上雪色瑩白,不見腳印。片刻間,人已被院中桃枝擋了,不見了人影。
次日早朝,刑曹尚書、盛京府尹和五城巡捕司有本聯奏。
宮宴上中毒的勒丹使節多杰已經醒了,巫瑾開了調養的方子,只道再養半個月便沒事了。只是那夜假勒丹神官沒回驛館,勒丹王臣烏圖派人報了盛京府,以為布達讓被賊人所害,失蹤了。盛京府尹鄭廣齊將烏圖請到了刑曹,林孟命人將布達讓的尸身抬來,說明了前夜破廟之事,并將布達讓所戴的面具給烏圖看了。
烏圖大驚,看樣子是不知布達讓已被人暗中掉了包,他怒不可遏,稱定是大興人在五胡使節團進京的途中將勒丹神官殺死換掉,他要求大興查出真的勒丹神官在何處,嚴懲兇手,并向朝廷索要巨額議和賠償,還稱要修書回草原,將此事稟告勒丹王。
戎人、烏那和月氏使節也紛紛懷疑自己人里有假的,如今正查得兇,只是尚未提出議和條件。
狄人意外的安安靜靜,沒跟著摻和此案,也未提出議和條件。
年剛過,大興與五胡還沒開始議和,元相國命刑曹速查此案,又命范高陽和劉淮等人先陪著胡使,待上元節后再談議和之事。
假勒丹神官一案刑曹上下就忙得焦頭爛額,林孟奏請待議和事畢之后再查西北軍撫恤銀兩貪污一案。
元修不同意,“林大人之意是,刑曹連兩件大案都無法同時偵辦?”
說到底不過是林孟想拖著此案,不想查罷了!
元修回朝的本意就是阻止議和,對他來說刑曹越忙,議和之事拖得越久越好,而軍中撫恤銀兩之事他必須要查個清楚,給將士們一個交代,此案他自是容不得刑曹拖著的。
“侯爺誤會了,這兩件案子都是大案,容不得有失,刑曹上下當全力偵破,只是事有輕重緩急…”林孟邊說邊偷偷看向元相國。
元相國道:“此言有理,議和之事為重,待議和…”
“相國大人之意是我西北軍將士之事不重?”元修打斷元相國的話,朝中無父子,此言頗不客氣。
元相國怒容滿面,這些年在朝中,他說話還沒人敢打斷!
這個逆子!
“待議和事畢,刑曹再全力查辦撫恤銀兩一案!”元相國怒瞪元修一眼,咬牙將話說完,這才詢問圣意,“不知陛下之意如何?”
“朕以為西北軍戍守邊關,撫恤銀兩關系軍心。”步惜歡一開口,元相國便猛地抬頭,眼底有看不清的晦暗之色。
這些年在朝上,但凡他問圣意,皇帝只說準奏,今日竟有別的話,果真是…不能再容他了。
“待議和事畢再全力查辦軍中撫恤銀兩案并非不可,只是林愛卿多久能將假勒丹神官一案查清?”步惜歡問道。
“這…”林孟心里咯噔一聲。
“此案傾刑曹、盛京府和五城巡捕司之全力,想必不會讓朕等太久。”步惜歡倚在御座上,聲懶意卻涼。
元相國望了眼步惜歡,皇帝今日之舉雖有翅膀硬了之嫌,但假勒丹神官一案確實不可拖太久,若是此案破不得,定誤議和大事。他看了林孟一眼,寒聲道:“此案就以一個月為期,林大人可破得了?”
林孟見元相國臉色陰沉,心里直叫苦,卻不敢說破不了,只得硬著頭皮道:“是…下官定盡全力!”
他原只是想拖延撫恤銀兩一案,不想竟被陛下將了一軍,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他還能說什么?
元相國面色稍霽,朝臣們卻因圣上看重撫恤銀兩一案而面色各異。
暮青掃了眼大殿,將文武百官的神情暗記在心。
隨后,百官又商議了下議和之事,早朝便退了。
下朝后,暮青走在后頭,到了廣場回頭望了眼,見大雪覆了金瓦,金殿巍峨遮了后宮。少年一身武袍,目光比雪清寒,似寶劍鋒刃,穿透巍巍宮墻刺入那永壽宮。
太皇太后…
“咳!”
一聲低咳聲打斷了暮青的思緒,她轉身看去,見元修正望著她。
男子立在天光里,眉宇疏朗,目光溫和,雪一般清澈,問:“一起出宮?”
元修看起來并無尷尬神色,仿佛昨日望山樓里的事沒發生一般,他不提昨日之事,暮青自不會去提,只點了點頭便和他一起往宮外走去。
“假勒丹神官一案,你怎么看?”元修找著話問。
“若烏圖這些日子沒發現布達讓有何不同以往之處,那么人在進京途中被換掉的可能性就不大。”暮青低聲說道,這事她沒當殿說,昨夜與步惜歡說好了,此案要密查。
“我倒希望人是在進京途中被換掉的。”元修道,若不是,那就說明人是在更早以前就被換掉了,那么多年前就換掉了勒丹神官的人實在有些可怕,此人藏得太深,所謀之事必不小!
其實,當發現勒丹神官是假的后,他曾懷疑過爹,但爹對議和之事緊張得很,看起來對此事并不知情。
那么,此事會是何人所為?
暮青不說話,這案子不歸她審,詢問烏圖時她不在場,無法根據他的神情了解到更多事,因此不想做無憑的推測。
一路上本有朝官想與元修攀談幾句,但見暮青在旁皆紛紛止步,兩人之間無旁人打擾,氣氛便更顯沉默。眼看著便見了宮門,月殺牽著馬在宮外等,元修便喚住了暮青。
“呃…”
“有話就說,何時變得婆婆媽媽了?”暮青見元修似有些話不好開口便說道。
“誰婆婆媽媽!”元修被這話一激,想起了兩人在西北時的日子,那時在地宮,她為他拔箭治傷,把他腿上割下來的褲子團成布團讓他咬著,他被氣著,也曾說她婆婆媽媽…那段日子可真好,回來了倒做什么事都不自在了。
元修一嘆,笑了笑道:“過幾日,我母親在相府別院辦詩會,邀士族子弟煮茶論道,還有些士族小姐在后園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