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趙立震驚,李慢侯的精銳步兵,把女真人都殺懵了。以前遇到的宋軍,不提絕大多數逃跑的,極個別鼓起血勇跟他們死戰的,也往往沒什么章法,可面前這伙宋軍甲兵,一個個進退有度,連一點慌亂都沒有,仿佛這不是廝殺,而是游戲一樣。
誰愿意為了游戲送命?
看著自己人一個個輕易被殺,女真人終于認慫了。戰死一半之后,其他潰逃下城。但宋軍竟然緊追不舍,他們一邊逃,一邊追殺,追殺的時候,依然很有節奏。一點都不貪功冒進,奪城、奪門,一系列動作下來,才過去了不到半日。
接著大軍開進淮陽軍,步騎在街頭與女真人巷戰,這時候已經沒有什么意外。狹小的街道,密集的隊列,爆炸的掌心雷,可想而知,防守一方死的很慘。
戰后趙立很納悶:“你的兵怎么練的?”
李慢侯笑道:“你是帶兵之人,還問我怎么練的?”
就因為是帶兵之人,才為此納悶呢。趙立的兵都經過嚴格訓練,他自認為沒人能做的比他認真,最寶貴的是他的兵都經過血戰,放眼天下,他自認為沒有這樣的部隊,所以他才一直爭頭陣,不是看不起李慢侯,而是覺得李慢侯的兵不行。那些兵,一個個身材矮小,沉默寡言,老實巴交的,沒有半分彪悍之氣,能打仗?
今天李慢侯算是讓他開眼了,這些兵,短小卻精悍,力小但靈活,殺起人來讓人頭皮發麻,十分有節奏,如同泥瓦匠在砌墻,如同民夫在插秧,一板一眼,有條不紊。
“怎如此小氣?”
趙立還以為李慢侯不想分享帶兵的法門。
李慢侯搖頭:“沒什么訣竅,就是打出來的。無他,唯手熟爾!”
趙立哂笑:“這殺人也沒地方練去?他們在那里熟的手?”
李慢侯道:“你沒聽過揚州校場的搏殺大戲?”
楚州被包圍了近一年,他想聽也聽不到,解圍后,又一心撲在反攻上,不是聽不到,而是沒心思去聽。
“我回頭問一下!”
之后幾天兩人一邊進軍徐州,趙立一邊頻繁的向李慢侯討教女真人的事情。他沒想到李慢侯竟然抓了那么多女真俘虜,還讓這些俘虜配合練兵,這簡直不能想象。
“只要肯用心,敵人也是可以合作的。跟朋友相處融洽不是本事,跟敵人相處融洽才算能耐。”
李慢侯得意的說道。
兩人的得意勁兒很快就沒了。
徐州堅城在望,而敵人這次已經有了充足的準備。
方法還是那樣的方法,敵人還是那樣的敵人,力量對比不同,哪怕只是毫厘之差,往往就能決定勝負。
防守徐州的主力依然是女真人,但是極為堅韌。現在李慢侯已經開始區分女真人中的不同類型,借鑒契丹人的分法。女真有生女真,熟女真之分。熟女真主要是當年被契丹人征服的女真部落,將他們遷居到遼東平原的農耕區,以農業為主。生女真指的是那些在山林里,表面臣服實際獨立的女真部落。完顏家族就是其中一部,最后統一了其他女真部落,用猛安謀克制取代原本的部落形態,形成如今的女真國家形態。
生女真后來征服熟女真,連同一起居住在遼東平原地區的奚族、渤海人以及漢人一起征服,在這里劃定猛安謀克制,關內的人將這些渤海人、奚族人和漢人等同視作女真。但加以區分的話,這些女真的步戰能力尚可,馬戰能力稍差,關鍵是堅韌的性情遠遜那些生女真。看來堅守徐州的,就是一批生女真,人數也不算多,大概五六千人。
可是每逢搏殺,悍勇異常。連續猛攻三天,兩次攻上城墻都被打退。趙立氣的要親自登城,被李慢侯死死攔住。
徐州是一座堅城,地處平原地區,打這樣的城池,沒有什么取巧的辦法。假如真有一支軍隊死守,拼到最后,無非拼的是誰更頑強一些。但攻城總歸是對防守方有利,本來這些女真就很悍勇,猛打猛沖沒什么效果,他們還占據優勢,優勢之大比野戰還有利。繼續進攻只是白白浪費生命。
面對這種城池,故老相傳的法門是圍城,長年累月的圍城,斷糧斷水。
不知道徐州到底儲存了多少糧食,但應該不會少。當年趙立防守這里的時候,失敗不是因為斷糧而失守,就是打不過。如今他比之前的力量強多了,但攻守逆位,他增強的兵力,還比不上攻城的劣勢。猛攻三天,他自己也知道硬攻攻不下來。
于是徐州攻防轉向圍城打援。
攻城處于劣勢,誘使敵人來救援,就有一些優勢了,而且可以預設戰場,可以設伏,比較主動。
攻擊宿遷和淮陽軍用了一個月時間,來到徐州城下的時候,已經是五月中旬。正是最熱的時候,但也是敵人最不可能來支援的時候。
經過初期的猛攻,銳氣過后,開始長圍,已經到了六月初。
徐州四門都被截斷,設立四座陸營,兩座水營。設伏了敵軍數股援軍。
現在李慢侯已經敢跟萬人規模的女真騎兵野戰對陣,十具八牛弩作為破堅兵器部署在陣前,騎兵部署在兩翼,在用數以百計的單弓床弩提供火力壓制。根本不怕女真騎兵的掠陣,尤其是在夏天,拼的是耐高溫的能力。雙方人員、戰馬,披著重甲,頂在烈陽下,不用打,不斷就有人跌落馬下。
李慢侯又足夠雞賊,才不肯放棄優勢不用,因此他的野戰部隊,也是在營前列陣,營寨上的投石機、床弩都能提供壓制火力。結果導致兩只萬人規模的女真騎兵前來救援,生生被阻擋在城外無法進城。
堅持到六月下旬,雙方各有攻守,互有傷亡,交換比還比較有利。金軍也停止沖陣,始終沒有見到他們的鐵浮屠,大概那種戰略力量,不是容易能調集過來的。因此戰爭打成了焦灼戰。
李慢侯在外圍打援,給趙立爭取到了充足的時間,可他依然沒能攻下徐州。他的部隊損失不小,但卻越打越多。因為許多徐州土豪帶著鄉兵來投奔他,趙立本來就是一個徐州人,又帶著徐州鄉兵在徐州地區打了很久游擊,后來救援楚州,只有幾千人沖進楚州城,兩萬多徐州鄉兵返回徐州,這些人可沒有死光,都潛伏在鄉間,繼續游擊。而且帶動了徐州地區的抗戰風氣,其實之前徐州之所以屯駐女真精兵,就是因為這些游擊隊的存在。
游擊隊不斷投靠趙立,而且拖家帶口的,一副要跟著趙立的架勢。顯然他們也知道,入秋之后,金兵又會打來,徐州早就不是一個好地方。金兵、巨寇、亂匪,加上他們這些鄉兵,即便趙立不來,其中許多鄉兵都打算逃難去,趙立來了,自然投靠趙立,又知道趙立現在是楚州藩鎮,那就南下楚州好了。
進入七月,趙立也打不動了。
“撤吧。泗州報警了。”
趙立無比頹喪,氣勢如虹而來,灰頭土臉而去,像他這種剛烈的人最不能接受。
“是真的有警?”
李慢侯確認道,有些將領喜歡找借口。
“真的有警!”
看來趙立不是那種死要面子的軍官。
李慢侯道:“都不是笨蛋啊。我們圍點打援,女真人圍魏救趙。泗州有警,有險嗎?”
趙立道:“暫時無憂。泗州城也不容易攻下,我留了精兵。就怕金賊增兵。”
李慢侯道:“那就撤吧。眼看入秋。你先撤!”
趙立想了想,這次沒爭強。他營里聚集了太多拖家帶口的徐州老鄉,也不方便斷后。
趙立的楚州軍已經不足三萬,但跟隨他的徐州鄉兵和家屬,拖家帶口的超過十萬人,趁著水位未降,步騎護持走水路,還算安全。
但十幾萬人的遷移,是一個大工程。足足用了一個月,最后一批人才撤走。
李慢侯一邊繼續圍城,一邊不斷出城野戰,目的不是為了殺敵。派出的都是兩三千規模的陣列,而且稍微走的遠一些,演練在沒有營寨保護的情況下,純粹的野戰。也跟金軍小股部隊進行過幾次戰斗,確定只要陣型足夠嚴整,士兵意志堅定,不會潰逃,不會崩潰,就算戰敗,也不會出現殲滅性的傷亡。其實女真騎兵遇到宋軍重步兵的時候,如果對方抵抗十分頑強,女真人也無法靠騎兵取勝,更多是下馬步戰。所以結陣的步兵,只要足夠堅韌,是能夠抵擋下來的。更何況李慢侯的陣列里,不止有步兵,還有騎兵。
七月初,李慢侯的部隊也開始撤退。先拔陸營,后拔水營,交替后撤。始終留下一個大卻月陣斷后,同樣撤了一個月才撤到淮陽軍,到這里就不能撤了,留下修整。
在淮陽軍跟趙立商討一下軍務,發現以河為路這個進攻思路是對的,但是效果沒有想象中那么理想。本以為只要足夠強勢,能夠打到黃河去。現在看來,以河為路,確實能給自己帶來安全,卻受到河流的制約,不夠機動。很容易被敵人迂回到后方,甚至進攻后方城池,這次泗州預警就是例子。
趙立稍微沮喪了幾天,就又樂觀起來,畢竟這次算是打了勝仗。給朝廷寫捷報,都很有底氣,收復兩座城池,靖康以來毫無爭議的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