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清如今對無面也算是有了一個了解。
“現在可以說說了吧,你怎么招惹上無面,還有‘江湖’的那些人的?”狄狐問道。
楚云清想了想,然后道:“前輩不妨猜一猜。”
“你不是官,像江湖人但又不是,你這么著急蘇載閨女身上的毒,應該不是因為你弟弟吧?”狄狐說道:“難不成你是給蘇載做事的?或者說,昨夜的事情,該不會就跟你有關系吧?”
楚云清有些驚訝,雖然對方猜測有誤,但能聯想到昨夜之事,看來他也不是一個獨居,而對外面事情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前輩怎么看昨夜的事?”他問道。
“那太監明顯是知道什么,被滅了口,至于宗門之人,神武派的萬重山就是蘇載的舊友,老夫當然知道。”狄狐哼了聲,隨即道:“你這小子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恁地不爽快!”
楚云清看著他的眼睛,點頭道:“不錯,昨晚之事的確是蘇大人密謀,而神武派逃亡之人里有我的朋友,所以我也涉入其中,今天才會來東宮,看太子妃是否安全。”
“蘇載閨女的安全?”狄狐咂摸一聲,隨即眼中略有幾分驚訝,“她在東宮中毒,該不會此事真跟太子有關吧?”
“前輩對太子此人怎么看?”楚云清問道。
“貌似單純,藏不住事,但若仔細觀察,其人眼生重瞳,定是個有心思的。”狄狐認真道。
“重瞳?”楚云清一怔,目有重瞳之人,他本以為只是傳說,沒想到世上還真有這等人。
只不過,他回憶起當初在仙人居那夜,那個假太子彼時露面,自己也是見過的,雖然隔得有些遠,但他還真沒怎么注意,而且也沒聽說過這人生有重瞳。
如此的話,假太子冒充時,是原本的真太子就有重瞳,他以此偽裝而成,還是他本人就有重瞳?
不過這只是無傷大雅之事,并不重要。
“所以,太子究竟有什么問題?”狄狐問道。
楚云清沉默片刻,道:“如果我說,他其實是個冒牌貨,前輩信嗎?”
狄狐愣了下,隨即恍然,“原來如此。”
楚云清見他神情之中并無驚訝,反而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心下不由感到意外。
“前輩好像并不驚訝?”他疑惑道。
“還是有點驚訝的。”狄狐說道。
“這我還真沒看出來。”楚云清撇嘴道。
“太子兒時貪玩,有一次午睡時偷偷跑出來,在御花園翻過假山時不慎落水,差點淹死,是老夫救了他。”狄狐說道:“而彼時為了救他,老夫身上帶著的幾味珍貴藥材被水打濕,失了藥性,可著實心疼了許久。”
楚云清有些不解,“所以前輩跟太子其實早就認識?”
“我救了他一命,他央求我不要將此事告訴文皇后,也即是太子的生母,如今已經過世了。我見他生得可愛,模樣乖巧,便答應替他保密。
這件事就成了我倆之間的秘密,而他其后每次見我,總是充滿感激和善意。只不過忘記從什么時候開始,老夫見太子的次數便少了,后來老夫辭官隱退,也未再見到他。
比如方才跟他碰上,他眼里全然是不認得老夫的樣子,便是在知道老夫身份之后,眼神也沒有如當年那般。一個人可能因世事而改變,可對這種往事,想來是不會忘記的。
老夫之前還疑惑,現在卻是明白了,不是太子忘記了老夫,而是人不一樣了。如果他是另外一個人,這就說通了。”
話雖如此,狄狐的語氣中還是頗多感慨,沉默片刻后,他不由道:“那你可知,真正的太子如今下落?”
楚云清點頭道:“知道。”
“他過得如何?”狄狐下意識道。
“他死了。”楚云清平靜道。
狄狐愣了愣,張了張嘴,半晌沒說出話來。
太子被人替換,冒牌貨占據了他的一切,逍遙自在,其實真身的下場也就可想而知了。
狄狐人老成精,見慣世事,當然能想到這一點。
只不過是他自己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去相信罷了。如今從楚云清嘴里聽到如此冰冷之語,作為老臣,曾經也算是看著太子長大之人,他心里難免有些不是滋味。
但這種情緒對他來說,也不過片刻,就如風一般吹淡了。
“那昨夜喧鬧,就是因為此事?”狄狐輕聲道。
“嗯。”楚云清點頭,“昨夜灰袍殺太子,還阻止了神武派等人,破掉了蘇大人的布局。”
他雖未明言,而曾是‘江湖’一員的狄狐也能想象得到其中兇險和較量。
“所以你現在打算怎么做,殺掉這個假太子嗎?”狄狐問道。
“怎么可能。”楚云清笑了笑,“現在知道他是冒牌貨的就只有寥寥幾人,況且真太子已經死了,目前并沒有證據證明他是假的,我若動手殺他,豈不就是大逆不道?”
“那蘇載可有后續計劃?”狄狐又問。
楚云清搖頭,“眼下才將發生之事飛鴿傳書,還未得到蘇大人的回應。”
這些事情都是花無期和周望潮商量著在做,他們與宗門及蘇載聯系,而楚云清并不認識蘇載,他的行動只是出于自身對道義的堅持。
狄狐說道:“且不說‘江湖’是否就是假冒太子的主導,只是這件事就必然跟他們脫不開干系。那你有沒想過,冒充太子此事的目的是什么?”
楚云清眼眸沉了沉,他心中對此當然有所猜測,只是有些不太敢去想。
狄狐淡然一笑,“看來你也想到了。”
楚云清默然。
“偷天換日,膽大包天!”狄狐沉聲道。
冒充太子,當然是為了當皇帝,當新君。
如今陛下醉心長生之道,極少過問朝堂,政事多由太子及內閣幾位首輔處理。
太子威望日重,一旦陛下有什么不測,太子振臂一呼,擁眾無數,理所應當便榮登九五。
那么,這江山自然就落于其背后謀劃之人的手中了。
狄狐看向楚云清,道:“若真如你所說,那便不管這假太子是主謀還是架上來的傀儡,只要他一死,所有謀劃定然落空!”
楚云清見他一雙瞇縫的老眼中寒光閃爍,聽得他話中殺意滿滿,一時間難免失神。
似乎此時眼前之人,并非方才所見那般猥瑣的摳腳老漢,而是一舔爪欲撲的老虎,哪怕年邁蒼老,亦心懷殺心。
楚云清沉默半晌,看著眼前之人,開口道:“所以,前輩是想讓我出手,殺掉他嗎?”
“任何麻煩都有源頭,與其讓它像蒼蠅蛆蟲一樣滋生,倒不如直接斬斷源頭,一勞永逸。”狄狐說著,隨即咧嘴一笑,攤手道:“當然,我這也就是隨口一說,這是你們的麻煩,跟老夫無關,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
天色已經很晚了,月與星隱沒在陰云之中,四下里只有燈火的光芒。
楚云清靠在回廊下的柱子上,此時輕嘆了口氣。
狄狐眼神動了動。
“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做不得如此大事。”他說。
狄狐有些驚訝,“老夫還以為你是一莽撞渾人,行事無矩毫無顧忌,現在竟會說出這種話?”
“我若格殺太子,這皇宮便難出去,而顧姑娘、前輩包括其他與我有過牽扯之人,都會因此受到牽連,為道義而失道義,我怎能去做?”楚云清說道:“況且,那假太子既與‘江湖’有關,自身武功還待兩說,單是他身上,在這深宮之中若無什么保命的手段,我是不信的。想殺他,恐怕也沒這么容易。”
“漂亮!”狄狐猛一拍手,贊賞道:“分析的漂亮!”
楚云清嘴角一抽。
“小子,以后跟著我吧。”狄狐眼睛冒光,上下打量著他,“你內外兼修,肉身強橫,若有老夫相助,一番調教下,用不了幾年,就算不能破碎虛空,也保管你肉身成圣!縱橫江湖,天下無敵,豈不美哉?”
楚云清翻了個白眼,“為何不是得道飛升?”
“就你?”狄狐瞥了他一眼,面容英俊偏偏虎背熊腰,身高近丈氣息如山岳一般,“你要想得道飛升,差了可不止一點兒火候。”
楚云清知道他精通醫術藥理,得道飛升除卻內功修為之外,還跟養生有關。在這江湖上,活的最久的那一撮人,沒有一個是外家,全是內家,因為氣血衰敗遠比真氣消散來的快、來得早。
而若能肉身成圣,便可練成金身或者道體,自然就能破碎虛空而去。
至于得道飛升者,除卻丹田氣海之中氣成混元,還要心境圓滿。
狄狐說的沒錯,自己的確差了不止億點火候。
“那前輩剛才所說,要我殺那冒牌貨,該不會是試探吧?”楚云清問道。
“算是吧。”狄狐擺擺手,隨即開口道:“行了,這人也沒事兒了,你又不敢殺人,還是該回就回吧,家里人還等著呢吧?”
楚云清頓時讓這老小子噎了噎。
不過對方說的也沒錯,自己現在無名無分,在這東宮久留確實不合適,況且,他還不太想跟那假太子照面。
他朝寢宮那邊看了眼,心底在猶豫要不要去跟顧眉舒打個招呼再走。
另外,他心里多少是有些擔心對方的,如今顧眉舒也知道了太子是假的,那當面對時,還能像從前那樣神情自若么?
萬一露出馬腳,被假太子察覺端倪,恐怕也會有麻煩。
“怎么,擔心那小女娃?”狄狐不知什么時候湊到了他邊上。
楚云清連忙離他遠了遠,好家伙,這剛摳了腳,就怕這混蛋突然往自己身上拍一把。
狄狐見他這明顯嫌棄的樣子,臉皮不由抖了抖,“這混小子!”
“你倆之間是不是有什么貓膩?”他好奇道。
楚云清看他一眼,轉身便走。
“哎,你干嘛去,這就走啊?”狄狐喊著,小跑著追上來,“老夫的報酬還沒談呢。”
“也好,我正要去尋公冶兄,前輩到時便問問報酬之事吧。”楚云清說道。
正如顧禾所說,她怎么著也傳授了自己雷法,讓自己受益匪淺,算是自己半個師傅。那如今對方被困,現在太子妃的毒已經解了,他便想去看看對方情況如何。
偏殿里,清水插著腰,一臉不忿。
“敢抓我?敢懷疑我下毒?他們都是豬嗎?”他故意大聲說著,好讓外邊的宮衛聽見。
“師傅他老人家為陛下鞠躬盡瘁,咱們在長生殿里廢寢忘食,現在可好,被人當成兇手抓啦。”清水臉色漲紅,大聲道:“這是什么道理,這還有道理可言嗎?”
面前,公冶旬一臉無奈地聽著,“師弟,夠了夠了,小點聲。”
“這火我消不了,這事兒我忍不了!”清水一拍桌子,“傳訊宗門,必須要把此事告訴師傅!”
“師傅他老人家有事煩憂,咱們就別給他添亂了。”公冶旬道。
“大師兄你這是說的什么話?”清水不悅道:“什么叫添亂,我被抓了,說不定這幫廢物找不到兇手,就會把罪名扣在我頭上,我就要被關進大牢,然后殺頭啦!”
“不至于,不至于。”公冶旬也不知道該怎么勸這個師弟。
對方哪都好,就是這個脾氣,有時很犟,一意孤行,一旦鉆了牛角尖兒,那除了師傅跟二師弟的話,誰也不聽。
“別擔心,會沒事的。”公冶旬說道:“楚兄已經請來了老神醫,一定能幫太子妃解毒,到時候咱們再找出兇手。”
“楚云清?”清水眼珠子一轉,隨即哼了聲,“那混蛋可不是什么好東西,而且,他跟顧師姐之間,哼哼...”
“楚某怎么不是好東西了?”驀地,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
清水聞言先是一愣,隨即臉色就是一變,一下就閃到了桌子后頭。
楚云清掀簾而入,身后是走起來搖搖晃晃,昂首挺胸,一臉輕佻的狄狐。
此時,老神醫在排骨一樣的胸膛上撓了撓,隨即下巴一抬,斜眼朝那一臉警惕、眼珠子閃爍著的小道士瞥去。
“介就是岑遠觀看重的下一代掌門?”他挖了挖鼻孔,頗為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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