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莊園名為莊園,實則為塢堡。雖然鄣縣地處隴西之地,但仍臨近邊地。往西邊越過蘭州與河州,便是大唐與吐蕃的邊境,舊時吐谷渾的國土,也就是魏燃那個世界的青海省。
吐蕃常有入寇劫掠,甚至在魏燃八歲那年,還與回紇聯盟,攻陷了整個隴右道,便是魏燃的老家自然也沒有逃過此劫。
之后李承業領軍與敵交戰五年,大敗吐蕃回紇聯軍。回到故鄉,李承業看到祖宅被吐蕃人燒成了灰燼,族產被大肆破壞。
那個時候開始,便組織人力重新修繕祖屋。他并不是清正廉潔之人,又手掌大權,順手便兼并了附近大量戰后無主的土地,并且發動民夫修起了面前這個巨大的塢堡。
塢堡整體布局參照了衛公兵法的雪花六出陣,整個大型塢堡是以七個小的塢堡組成。中心塢堡為主人居住之地,也是整個塢堡的核心,祠堂、糧倉、武器庫等重要地方皆在此處。
周圍以六個規模稍小的塢堡環繞而成,正如雪花的六邊形形狀。再在七個塢堡外圍,又修建了兩道圓形的堡墻,將內部環繞包裹起來。可防守、藏兵、反擊。
若非當初修建塢堡死了不少民夫,差點引起暴動,而李承業也不敢貪污太多軍資,否則甚至還想在環形的圍墻外圍修筑馬面,用以增加塢堡的反擊能力。
整個塢堡平日居住人口多達三千,內部經濟自成體系,即便被人封鎖,衣食住行也都可以做到自給自足。這是典型的封建莊園經濟,與東漢時期的地方士族本質相同,對于外部世界經濟的依賴性很小,有利于財富的多代積累,卻也影響了大唐民間經濟的運轉流通。
魏燃看著這個龐然大物,即便吐蕃上萬大軍來襲,以他們的攻城手段,數月時間絕難攻下此地。戰時甚至還能夠藏兵于此,如若吐蕃人攻打內地,則隨時可以出兵斷其后路。
他養父當年設立此堡雖有私心,卻不能否認他有深刻的軍事意圖隱藏其中。
現在魏燃易容喬裝的狀態,又被通緝,自然不好進入此地,塢堡內部人員各個都互相熟悉,尋常是不會讓陌生人進入的。
況且他堂叔可不認識自己,甚至還多有嫌棄,魏燃也不想在父母不在身邊時,湊到那家伙面前自討沒趣。便于鄉間野地,一處破敗的寺廟暫時居住下來。
四日時間過去,李承業回來的時間比魏燃預想的稍晚了一點。
通過阿離的幫忙,魏燃在路上等到了李承業一家,自是一番唏噓相認。
但家在路前,又有家鄉本地士紳和故友前來相迎,魏燃不愿暴露身份,便以和尚的身份,與一家人入了李家塢堡。
在塢堡當中,魏燃自然是客居的身份,專門分了一處偏房給他暫居。白日李承業在家中大宴家鄉士紳故友,直到晚上,才有時間一家人悄悄相聚。
這偏房的院子里,便是魏燃的堂叔都不在,只有原本的一家人還有重新變成了狐貍的阿離團聚在此。
沒想到李承業開口并未詢問魏燃逃脫之事,而是一個極為重磅的消息。
“前日我在路上收到消息,陛下…駕崩了…”
魏燃心中猛然跳動,眼睛睜大,但沒有去問這個消息的真實性,他相信父親的情報資源肯定不會出錯。
“在河南道平叛的左神策軍,可有返回長安?”
他卻反問起一句似乎不太相干的事,李光嗣和李劍星沒有料到大哥會這么問,都奇怪的看向他。只有李承業聽明白了魏燃想要表達的潛臺詞,左神策軍是制衡朝中文臣、勛貴、外戚、閹宦的一股重要力量,如果它不在,那么在權力交接的緊要關頭,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變故。
李承業忽然覺得這個長子的政治敏銳度比自己還要高,若是他在自己這個位置上,未必會有今日的狼狽。
“陛下此前曾調令駐扎隴右臨洮的左神策邊軍回京,并任命了壽寧公主暫為主帥。”
魏燃皺眉道:“壽寧公主為一女子,如何能令邊軍一群虎狼之輩服眾。若是原來駐扎長安城郊的部隊還好,畢竟設立戰地醫院的時候,公主殿下曾贏取過不少軍心,還能指揮的動他們。”
李承業嘆了口氣,“朝中之事現在波詭云譎,但儲君早立,陛下也只有此一后人,新皇登基應該不會出問題。”
魏燃也覺得他們現在是處江湖之遠,沒有那能耐去憂廟堂之君,況且他自己已經算是落草為寇,沒有天下大赦,是休想翻身的那種。不過新皇登基,要天下大赦也未必沒有可能。
“爹,新皇登基對我們家來說,也許是件好事。現在朝廷經過一番平叛作戰,正是國力大損的時刻。這些頗具野心的邊鎮節度使,搞不好就要趁著新皇登基,搞點事情出來。
朝中現在一個能打的都沒有,便是張振這閹宦,一場徐州大戰便將他的底子徹底暴露。連一群農民出身的叛民都打不過,豈能指望他去對付這些如狼似虎的節度使?”
李承業似乎想起王獻之軍中,就有三千來自盧龍節度使麾下的精騎,正是這三千精騎將突圍而出的張振騎兵全部殲滅,戰斗力相當彪悍。若非長子用計設伏,否則徐州那一戰,勝負還未能知曉。
“此事也許會是為父的一個機會,不過卻未必是好事。朝廷財政艱難,如果真有節度使起兵,朝廷再出兵鎮壓,那就得加倍向民間征稅。然而旱災仍未過去,若是再加以征收稅賦,只怕又將激起民變。到時即便是為父,也…”
“也只能做那裱糊匠,糊了東墻,再補西墻,眼睜睜看著天下走向末世,對嗎?”
李光嗣聽到魏燃這么說,皺起了眉頭。
“大哥,事情也許沒有那么糟糕。”
魏燃笑道:“當然沒有那么糟糕,雖然百姓生存日漸艱難。但別忘了杜甫那句詩,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豪門大族家中,可還有不少油水。王獻之只劫掠了四五處州縣,便足夠凝聚幾十萬大軍對抗朝廷。”
在場幾人,只有李承業、李光嗣以及王氏明白魏燃話中的意思。現如今,天下財富多集中于鄉紳豪強之手。朝廷拿不出錢來,到時唯一的辦法只有對這些鄉紳豪強出手,或者可以挽回一定的局勢。
李光嗣說道:“大哥,朝廷若是向士紳下手,只怕會失了民心,那才萬劫不復。”
魏燃無所謂的笑了笑,“都差不多病入膏肓了,一劑猛藥,要么嗝屁,要么浴火重生。其實也許沒那么糟糕,畢竟還有東南財賦之地,只要從江南道收取的錢糧不會被別有用心的地方截留。大唐緩過這陣子天災,新皇再靠譜一點,或者還能重振一番局勢。不過那得有大智慧!”
李光嗣聽了,撇了撇嘴,他見過太子,并不認為此人能有什么大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