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藤先登上的拳臺,而魏燃則到器械室里取出了那個長柄斧。
他大約丈量了一下這個斧頭,應該有一米三的長度,比對方的武士刀稍長,若是再加自己的臂長,整體攻擊范圍要超過武士刀。
斧子的刃部被打磨得非常光滑,斧柄用的木頭表面刷了層生漆,十分結實,至少不會被一刀兩斷。這讓魏燃放心不少。
要比冷兵器搏殺的經驗,魏燃一定不如伊藤這個老劍豪。但是他也有優勢,就是他足夠年輕,身體素質足夠出色,而伊藤則剛好相反。
魏燃的身體素質拉平了伊藤的經驗技術,剩下的就是比定力比心神了。
他倒持著斧頭,面無表情的走上拳臺,宛如一個恐怖的殺人機器。臺下觀眾再次站起來大聲狂呼,他們想象中的冷兵器格斗,定然是血腥無比的,這場決斗一定十分精彩。
魏燃從伊藤身邊路過,伊藤開口道:“這一場的勝利者無論是誰,都要接受下一場的挑戰。”
魏燃奇道:“即便贏的是你,也是如此嗎?”
“不錯,這就是這場游戲的規則。但是,我們兩個無論誰活下去,下一場對付那十個持械的烏合之眾,也等同于屠雞殺狗。”
魏燃暗想,這個老劍豪可真有信心。但這句話也變相的鼓勵了魏燃,使他不再將下一場的事放之于心上。
隨著開賽的鈴聲響起,老劍豪拔出長刀,這個過程中,他的眼神變得極為凌厲,充滿殺機。拔刀的速度雖然不快,但絕無破綻可尋。
伊藤雙手握著太刀置于身前,刀尖斜指,刀鋒對向魏燃。他雙腳略微錯開,成前后向站立。整個人除了那雙眼睛,全身都保持著放松的狀態,奇異般的,人與刀完美契合為一個整體。
魏燃則雙手握斧,一手握著的斧柄末端,一手握在斧頭下方。像以往借助砍樹練習爆發力那樣,將斧子斜置于身后。身體面向對手,兩腿斜斜錯開,保持著一定的張力。
兩個人擺好架勢后,便進入對峙狀態,遲遲都沒有出手。
伊藤的腳步有時會微微往前挪動,他經驗豐富,一眼就看出魏燃不僅臂展長過自己,便連武器也長過太刀,攻擊距離占了不小的優勢。
想要保證不被擊中的同時擊殺對方,那就得尋找到魏燃這個姿勢的破綻,從他最不適合出手的角度、方位猝然突進,讓他在揮出斧頭前結束戰斗。
所以伊藤一直挪動著細碎的步伐,繞著魏燃移動,有時會朝魏燃反手方向走,有時又突然繞回正手方向。
伊藤這看似無意義的環繞移動,每一步都在試探魏燃的弱點。
他往反手方向走來時,魏燃如果沒及時轉向,那么揮出的斧頭就要多移動一段距離才能擊中伊藤。
他往正手移動時,如果抓到接近斧頭的角度,那么魏燃揮出斧頭的力量就無法充分發揮,以致于沒有殺傷力。
而在魏燃的角度來看,伊藤就是一顆會移動且會反擊的樹。
他以前練習砍樹的時候,揮舞斧頭,看似籠罩的范圍很大。
但實際上發力最充分,速度最快的那一段范圍只有窄小的一個角度。
套入到當前戰斗環境,如果伊藤處于這個窄小的角度外突然發動攻擊,那魏燃即便出斧反擊,要么因為距離遠,自己中刀之后,斧頭的余力才會擊中對方。要么因為距離近,斧頭作為重兵器的勢能發揮不出來,傷害不到伊藤,以致自己被殺。
所以他敏捷的移動步法,跟著伊藤的動作而動作。
伊藤見魏燃不露出破綻,眼睛微微瞇起,連著轉換多種持刀方式,忽然上舉至頭頂的上段式姿態,忽然下拖至身后的隱蔽式姿態,也有立于腰間,刀尖指向敵人的中段姿態。
姿態的變化,則意味著伊藤攻擊方位的多種變化,意在迷惑魏燃,讓他判斷不清攻擊角度,更是在暗示魏燃:我準備隨時進攻了。
尋常人受到這樣的暗示,難免都會緊張,心神會隨著對方的姿態變化而起伏不定,甚至不自覺的調整自身姿態,以求隨機應變。
但魏燃從未正式修煉過冷兵器,他砍樹的架勢只有這么一招,而這一招練習過不下十萬次,早已經融解進了肌肉記憶當中,所以他以不變應萬變。
這在老劍豪看來,就是心外無物的修行境界,能鍛煉出這種心境的武士,都是百里挑一的武士。
伊藤心下佩服,眼中閃過絕然之色,腳下移動的步法再次改變。原本是以接近等半徑的弧形繞著魏燃移動,現在則是在魏燃攻擊范圍的極限位置,來回試探。
這對魏燃的距離感和心態又是一番考驗,對自身攻擊距離和敵方攻擊距離判斷不清,那么主動攻擊則容易揮空露出破綻。
心態不穩,也容易因對方的反復試探而心浮氣躁,從而做出錯誤的判斷。
這是魏燃首次冷兵器生死斗,他不敢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好在他格斗經驗豐富,早就從各種各樣的實戰中,鍛煉出了一個大心臟。
以致他在這種一招就能決出生死的冷兵器格斗中,保持相當從容的態度。
數分鐘時間過去,雙方仍在移動腳步,變換姿態的進行對峙,遲遲不進行血肉飛濺的對砍,引起了臺下觀眾極度不滿。
一時間噓聲滿天,各種污言穢語的問候擂臺上二人的家族親戚。他們這些觀眾,又怎么知道擂臺上的兩個人,在心理戰上已經過招了不知多少回合。
老劍豪聽到臺下觀眾叫罵,心下暗笑。他比武經驗豐富,已經不會輕易被外界所影響。而魏燃是個年輕人,心態更為浮躁,只怕會先按耐不住。
只等他的心出現破綻,那就是二人決出勝負的關鍵契機。
又是幾分鐘過去,老劍豪現在十分無奈。眼前這個年輕人,心態實在過于穩健,完全不為外界影響。他的注意力集中如初,始終沒有讓面向稍稍偏離自己,著實難纏得很。
只是這般對峙,二人手中都托著兵器。魏燃年輕力壯,身體素質是凡人的極限,即便是握著長斧這種重型兵器,依然能保持穩定。
但伊藤年紀已大,他處于心神對抗的主動方,無論是轉移步法,還是改變姿態,在不斷的運動中,體力消耗很是不小。
這十來分鐘的時間過去,他感到持劍的手已經有些酸脹,雖暫時不影響揮刀速度,但再支持的久一點,恐怕就會被魏燃看出問題了。
他沉默的再次打量了一下魏燃,真是個難纏的對手啊,看來只有孤注一擲了。
此時二人都是滿身大汗,雖然沒有激烈的對抗動作,但心戰過程所耗損的精力一點也不小。
伊藤臉上都是汗水,額頭上的一顆汗珠緩緩淌下,滴落在眉毛上,再浸透眉毛流到了眼睛上。汗水入眼,即便是老劍豪都忍不住要閉上眼睛才能舒服一點。
這應該是最好的攻擊機會,魏燃看到老劍豪雙眼都因汗水的緣故閉了起來,心下一動,幾乎忍不住誘惑,想要揮出斧頭,結束掉這場煎熬的心戰。
正準備蹬地、擰腰、轉跨、連臂、揮斧的時候,眼睛不經意的瞟了一下老劍豪的刀和他腰身。
刀被拖在身后,腰際穩定如山!他汗水沁入雙眼,難道一點都不慌?
不!這是個陷阱!如果我揮出斧頭,那么這柄刀就會…
魏燃身經百戰的練就出的直覺不由模擬起經過,當他的斧頭砍出去,早有準備的老劍豪重心前移跨步而出,隱藏在背后的刀順勢撩上來,自己的雙手就會被當場砍斷。
所以魏燃強壓下“這是機會”的誘惑,穩定的維持原有的姿態繼續觀察伊藤。
伊藤睜開了眼睛,那些汗水根本沒有影響到他,他露出一個遺憾的微笑。
“真是老了啊…”
嘴里這么感嘆一句,腳步微不可察的前移一下,這一下已經進入到魏燃的攻擊范圍。然后又往后退,與之前的試探似乎別無二致。
看著似乎又要陷入到重新的對峙中,魏燃猛然睜大雙眼,他的戰斗直覺告訴他,老劍豪這一步,不是試探!
果然,老劍豪前移后回撤的這一步居然是蓄勢,然后如繃緊的彈簧般一個跳躍,同時手中的太刀劃過一輪銀色的殘月,自半空斬向魏燃!
早有所覺的魏燃,在老劍豪臨空躍近時,便揮出了千錘百煉的伐木一擊。
電光火石般的交手,生死勝負剎那而分!
畫面定格在最后那一刻,老劍豪的刀砍在了魏燃的斧柄上,深深嵌入其中。延伸出來的刀鋒,僅差一公分就能劈到魏燃的咽喉上。
魏燃的斧頭重重橫劈入老劍豪的頭顱中,巨大的動能砸開了他的頭蓋骨,掀起了大片紅白色的液體。
魏燃沉默的拔出長斧,老劍豪的尸體重重摔倒在地,他的武士刀依然牢牢的嵌在魏燃的斧柄中。
在場觀眾都是寂靜了片刻,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剛剛那一瞬間的交手,只要眼睛沒一直盯在臺上,就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兩個人不是一直無聊的對峙嗎?怎么忽然就打完了?
直到有人叫囂自己賭賽賭贏的時候,才打破臺下的寂靜。
贏的人高聲喧叫魏燃的名字,輸的人嘴巴不停詛咒魏燃,希望他在下一場比賽中被砍成肉醬,一瞬間場面就變得熱鬧無比。
魏燃眼里根本沒這群觀眾,他將武士刀拔下來,放入老劍豪的劍鞘中,為他閉上雙眼。
他曾經做過倭寇,算不上好人,但卻是個真正的武者。
單純站在武人的立場上來說,魏燃很佩服這個以死殉道之人。
此戰,他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