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寧望著眼前四十出頭,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
男子有些沒底氣的,呵呵笑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話。
“大人、我的事我、我也不是很確定,但我心里不服氣,又沒有地方說理。”
“所以想問問您、您、您要是辦不了也沒事,就當我沒問。”
“畢竟我也不知道我懷疑的是真還是假。”
宋寧頷首:“說了看看。”
“是這樣。四月初我兄弟有門路,能弄到蘇州織造出的內貢綢緞棉帛,他又有繡娘在手里,所以和我商量,想開一間繡坊。”
“我一聽蘇州織造來的東西,覺得能做。于是我們一商量我就投了三千兩銀子給他,他開了繡坊。我因為有自己的買賣,就不管他繡坊的生意往來,只說到年底分紅利的時候,刨開成本,凈利潤他四我六。三年后我們再五五分錢。”
“我想都是兄弟,而且這樣分錢他也很有誠意,就簽了文契,可等到今年年底分錢的時候,我不但一分錢沒有分到,賬目上還虧錢,他還要我再追加一百多兩。”
“大人,這事兒我越想就越是不舒服,這個年都沒有過好。”
周圍的人就一臉古怪的表情,竊竊私語。
宋寧望著他,回問道:“貴姓?”
“在下肖凌,我家就住在戶部街上,祖輩都是鹽業的,攢了一些家底。到我這里后,我和我哥哥分了家,我分了一些錢,雖說手頭寬裕,可也不至于丟三千兩出去聽個聲兒的。”
宋寧道:“肖東家,兩人合伙做買賣,有虧有掙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更何況,去年四五月開張的繡坊,到年底不掙錢也算是常理吧?”
一副繡品出貨周期很長,所以不掙錢在宋寧看來,確實很正常。
周圍也有人附和,道:“肖東家,宋大人說的沒有錯,你和蘇強的繡坊才開了七個月,哪能掙錢呢?”
“蘇強也是老實人,你現在到宋大人面前編排他,就有點不仁義了。”
肖凌說的繡坊就在朝鳳街往東走,過兩個路口進胡同就是了,這一帶大家都知道。
“我也是做買賣的,這個道理我還能不懂嗎?”肖凌瞪了幾個說話的人,“你們什么都不懂,就上來指責我,就夠意思了?”
那幾個人被說的不高興,可礙于宋寧在,不敢爭執。
宋寧示意肖凌把話說清楚。
“大人,我懷疑他的賬目有問題。”肖凌道,“我給他找了兩個大單子,青州和東昌兩處幾幅插屏、八扇落地屏,還有一個寶應雙面繡,都是臘月二十交貨,結賬就結了近千兩銀子。”
“他自己還有幾個不錯的買賣,加上一些零碎的帕子、喜服之類的活,七個月下來怎么也不至于虧錢吧?”
宋寧和宋元時對視一眼,她道:“業務還挺多,又結算了貨款,七個月的成本這么高?”
宋元時還沉浸在她方才判別人和離的震驚中,他確實沒有想到,宋寧會這么果斷,這讓他非常的驚訝,在辦事能力上,對她刮目相看。
不是武斷也不是口舌之快,她有理有據條理清晰,把此事辦完,就算有人覺得罰的重了,可也說不出半個字不是。
而且,她站在那里,頗有當官的威儀,很是不同。
“想什么呢?”宋寧推了他一下。
宋元時回神,道:“你打算如何做?”
宋寧問他:“你會算盤嗎?”
宋元時點頭。
“熟練度呢?”
宋元時回道:“很好。”
“那就好辦了。”宋寧看向肖凌,“你既如此不放心,不如去將賬本取來,交由本官查看。”
肖凌震住:“大人,您、您要在這里查賬?”
“你既然覺得賬目有問題,我認為這個賬就必須要查。如果僅僅是你懷疑,那么你給你兄弟道歉賠不是,往后生意合作還長久,互相信任才重要。”
“如若有問題,是撕賬還是重整,也有必要當機立斷,以免生意做大,糾紛更深。”
“如何,查還是不查?過時以后,本官再受理就要收案牘費了。”
肖凌攥著拳,在思考要不要去取賬本,一旦取來,他和他兄弟的感情就有裂縫了。
可如果不取,就像宋大人說的,生意做大糾紛更深。
“多謝大人,我這就去將他和賬目一起帶來,您等我一刻鐘。”
宋寧頷首:“去吧。”
肖凌去取賬目。
宋寧搭在魯苗苗的肩膀上,低聲道:“去對面茶樓買兩壺茶,取四只杯子。”
魯苗苗應是去光明樓買茶。
圍觀的人就抽空,七嘴八舌地問宋寧:“大人,查賬這種事可不簡單,不排除賬目沒有問題,可真正卻是有問題的。”
“如果對方手段如此高超,那也算是肖凌倒霉了,本官也是盡力了不是。”宋寧道。
大家跟著笑了起來。
對面的樓上,趙熠端著涼茶,視線落在對面的桌案上,眼睛微微瞇著,仿佛光線太過刺眼。
秋紛紛也微微瞇著。
伏雨看不下去,拐了拐他:“你為什么也瞇著眼睛?”
秋紛紛道:“窗戶開的太大,我迎風流淚。”
“那爺為什么瞇著?”伏雨問道。
秋紛紛望著趙熠,順著趙熠的視線看過去:“不知道,我又不是爺肚子里的蟲子。”
“我看你是,你猜一個。”
闌風都不想聽兩人說話,半閉著眼睛養精蓄銳,畢竟一直聚精會神的遠視,有點累。
秋紛紛被逼著趴在窗戶上往對面看,就見宋大人不知道和宋元時說什么,兩人腦袋一前一后交錯,低聲交流,宋元時笑了一下,模樣特別的英俊。
“宋元時是不是有點太好看了?”秋紛紛道。
伏雨懵了:“宋元時好看,和爺瞇著眼睛又有什么關系呢?”
“你不懂。”秋紛紛將趙熠手里的涼茶換成了熱的,小聲道,“宋元時就是個小廝,一直跟著照顧宋大人的起居。”
著重加強了小廝這次的語調。
趙熠看了一眼秋紛紛,喝了一口熱茶,含笑道:“你最近是不是長高了?”
秋紛紛不知道怎么回問。
所以言簡意賅的反問。
“嗯?”
這有點失禮了。
但趙熠大度極了,沒追究他,而是道:“我瞧著你張開了,個子高了容貌也好了。”
像個人了。
說著,一臉舒坦地繼續看熱鬧。
秋紛紛鼓著腮幫子,后退到伏雨身邊。
伏雨笑的直抖。
秋紛紛今年二十三了。
樓下,那個去取賬冊的人回來了,還帶著個人,應該是他的合伙人蘇強。
兩人抱著賬冊,一邊吵嘴一邊往這邊來。
“你們覺得這事兒能查明白嗎?”趙熠問道。
“不能吧,如果蘇強真的做假,賬冊不好查,時間也不夠。”
“我覺得能吧。”秋紛紛伸長了脖子,道,“宋大人瞧著還挺有自信的。”
趙熠好整以暇看著,道:“你們兩人打賭吧,輸的人把后院的地翻出來種花。”
秋紛紛和伏雨對視,一臉驚恐…怎么有種上當的感覺?
樓下,宋寧望著十六本賬冊,她問道:“這位就是蘇強?”
蘇強皮膚黑,人也很瘦小。
他氣呼呼地道:“是的,繡坊所有的賬本都在這里了。”
“一共十六本,每個月兩本,前面一個月是我自己記賬,所以有點亂,后面就請了賬房先生。”
“我得虧做賬了,沒有想到肖兄年前看賬一聲不吭的原因,是因為不相信我。”蘇強冷冷地道,“你我兄弟,真的存著不信任你可以告訴我,我把賬一項一項給你查清楚了。”
“沒有想到,你今天居然直接在大庭廣眾下,讓別人查我的賬。”
肖凌很尷尬,他們一路上都在爭執,他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兄弟,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要再縮回去說不查,就顯得他太窩囊了。
“你別生氣,查清楚了對你我將來都有好處。是誤會,我給你賠不是。”
“往后,你我的買賣,我絕不會懷疑你。”
蘇強冷嗤一聲,沒有說話。
四周的人都圍上來,伸著脖子看。
“開始吧。”宋寧和光明樓的掌柜道,“借我一個算盤,一張紙和一個炭筆。”
掌柜笑著應是,回去取了東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