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萬壽山之前,壽陽公主和張溪約定,過幾日便去英國公府尋她放紙鳶。
張溪將此事告知英國公夫人。
“既然壽陽公主鸞駕降臨,那定得用心準備,你們姑嫂商量著辦吧。”英國公夫人吩咐道。
世子夫人和張溪齊聲應諾。
“對了,壽陽公主還特地點明,那日要安妹妹作陪呢。”張溪道,將個中情由告知眾人。
英國公夫人笑道:“難得那孩子合壽陽公主眼緣,便一并請了來吧。”
又吩咐世子夫人道:“只是如此一來,上黃家提親之事,就得暫且先放一放了。”
世子夫人笑著應了。
張溪則遣蘭心去黃府送邀帖。
黃宜安接到請帖,笑道:“請轉達張姐姐,屆時我定會準時赴約的。”
雖然入宮陪壽陽公主說話,她是不愿意的;但是若能在宮外見見這個前世善待親近自己的小姑,她還是很樂意的。
然而讓黃宜安沒有想到的,到了約定的那一日,皇帝竟然也一身常服,同壽陽公主一起來了英國公府!
直到禮拜畢,英國公夫人和世子親自將人迎到正廳,黃宜安才悄悄吐了口氣,慢慢地回過神來。
英國公是天子重臣,皇帝微服私訪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皇帝明明不是這樣的人!
三五不時地出宮,這還是前世那個幾十年安坐紫禁城不出,最遠只到過天壇祈雨的皇帝嗎?
黃宜安端莊謙恭地垂首侍立,腦子里卻亂糟糟地如一團亂麻,上一刻剛勸服了自己,轉瞬卻又自己推翻了,攪擾不息。
“英國公威震西北,御敵保國,實乃我大齊之柱石…夫人留居京城,打理府務、教養子孫,免除英國公后顧之憂,亦是居功至偉…”
祁鈺端坐在上,先表彰了一番英國公府上下,而后點明自己的來意:“朕雖端居宮中,然功臣貴眷,心實掛念。因此聽聞壽陽要來府上,便一同來了,希望沒有打擾到府上。”
世子張潭連忙施禮拜道:“陛下親臨,實乃臣闔府上下無上之榮光。”
眾人亦忙忙行禮。
祁鈺抬手笑道:“諸位快快請起。今日朕乃是微服私訪,閑話家常,不必如此拘束。”
皇帝都發話了,大家自然是不敢再拘束。
寒暄畢,祁鈺笑道:“虎父無犬子,聽說府上設有演武場,正好朕近日也請了武師,正想向幾位公子討教一二。”
黃宜安聞言驚訝不已。
皇帝竟然請了武師,這可又是前世未有之事。
張潭兄弟三人,俱都連聲稱:“不敢。”
“壽陽不是要放紙鳶嗎?就不必同去了。”祁鈺笑道。
英國公夫人知是男女分席之意,遂吩咐小廝先一步打理演武場,又親自陪侍壽陽公主去了后花園。
黃宜安陪在張溪身邊,靜默隨行。
看著那抹蜜合色的倩影越行越遠,祁鈺目露深思。
后花園有一處高曠的山坡,正適宜放風箏。
英國公夫人知年輕人不喜歡有長輩在旁,遂借口乏了,由世子夫人和次媳李氏陪著,去了不遠處的閣子里暫歇,只留下張溪和黃宜安相伴。
壽陽公主迫不及待地同張溪討了鴻雁“風箏”,命宮人高舉著,自己則拿著線軸,一邊放線,一邊朝山坡下奔跑。
“鴻雁”晃悠悠地飛了起來,越升越高,那箏響亦由低回婉轉、時斷時續,漸轉至清越嘹亮,傳布四方。
正在演武場射箭的祁鈺聽見了,收回弓箭,順聲看去,就見一只鴻雁在天空振翅翱翔、引吭高歌。
祁鈺唇角微揚。
張潭見了,笑道:“那是黃小姐送給舍妹的紙鳶,鳶首以竹為笛,風吹可發箏聲,故又稱風箏。”
祁鈺笑著點點頭,道:“黃小姐果然心思機敏,每每出人意表。”
張潭一怔,敷衍一笑,心中卻不解。
陛下應該是初次見到黃小姐,不知這“每每”二字從何而來?
張池和張瀾卻是知道內情的,聞言俱都點頭附和。
尤其是張瀾,看著天空邊飛邊鳴的“鴻雁”,一臉與有榮焉。
祁鈺無意間瞥見了,臉上笑容逐漸變淡。
張瀾竟然也知道“海晏河清”紙鳶出自黃小姐之手嗎?壽陽自張溪處得知,那張瀾又自何處得知?
祁鈺心中思忖,這一箭射出去便失了準頭,差點落靶。
張潭面不改色,道:“陛下初習射術,五箭中能有四箭靠近靶心,已是十分出色。想臣當初學習騎射,落靶之事常有發生。”
祁鈺哈哈一笑,不置可否,將弓箭遞與馮林,又隨手拿了一把長槍。
張池和張瀾見狀,忙也挑了長槍,以備召喚。
雖是晚秋九月,天氣微寒,壽陽公主卻跑出了一頭汗。
好不容易等她玩盡心了,張溪接過紙鳶,笑道:“閣子里已經備下了香湯,還請公主沐浴更衣,以免著涼。”
壽陽公主點頭應了,笑問黃宜安道:“你這‘風箏’做得新巧,回頭給本宮也做一只如何?”
“雕蟲小技,多謝公主抬愛。”黃宜安恭聲應道,笑容有些勉強。
壽陽公主見了,不免奇怪,問道:“從剛才起你就心不在焉的,這是為何?”
黃宜安躊躇許久,突然行大禮請罪道:“臣女不識天顏,曾對陛下不敬,憂急惶恐,因此失了儀態,還請公主恕罪!”
壽陽公主和張溪聞言俱是嚇了一跳。
“你見過皇兄,什么時候?”壽陽公主連忙追問道。
黃宜安便誠惶誠恐地將五丈風之事說了,道:“臣女不知那是陛下,言語間或有冒犯,因此惶急不安,還請公主恕罪。”
“你先起來。”壽陽公主扶起黃宜安,笑著安慰她道,“不知者不罪。況且皇兄也不是氣量狹小之人,既然當時未曾怪罪,那事后定然也不會再追究。”
黃宜安依舊一臉恓惶不安,懇請道:“陛下仁慈,然冒犯天威,臣女心中實在難安,還請公主允準臣女去向陛下請罪。”
壽陽公主皺了皺眉,問:“既是如此,那先前在廳堂參拜時你為何不說?”
張溪見壽陽公主怪罪,不由地暗自著急,正要幫忙求情,就聽黃宜安惶恐而誠懇答道:“陛下天威,臣女豈敢直視?惟聽圣訓,已是六神無主,故而不曾請罪。”
壽陽公主疑心頓消。
皇兄板著臉時,連她都害怕,黃宜安嚇成這樣也不為過。
“行,看在你做出這么新巧的紙鳶的份兒上,本宮就幫你這一回!”壽陽公主爽快應道。
“謝公主。”黃宜安欲要行大禮謝恩。
壽陽公主一把托住了她,狡黠地笑道:“不過,作為報酬,你得為本宮做一只,不,是五只‘風箏’。”
順水人情,還能得五只風箏,何樂而不為呢?
“能得公主青眼,臣女榮幸之至。”黃宜安懇切道。
“成,那我們現在就去演武場!”壽陽公主笑道,吩咐身邊的宮人,“你先去稟報皇兄。”
黃宜安勸阻道:“還請公主先去沐浴更衣,免得著涼。”
前世壽陽公主只活到了二十六歲…
壽陽公主聞言,笑容更燦爛了,道:“行,就聽你的。”
便是不為了那五只風箏,就單為了黃宜安待她這份誠摯,她也該幫她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