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黃昏,門前下馬。
一進門,池長庭就看到了候在門內的莫三,眉間微微一蹙。
“什么事?”
馬鞭丟給隨從,一面解著袖扣,一面徑直往柳院去。
莫三和莫七是從吳縣開始就跟隨保護阿棠的,莫三在這兒等他,肯定是阿棠的吩咐。
“四姑娘在書房。”莫三忙提醒了一句。
池長庭心中微驚,轉了方向去書房。
“今天去了哪里?”
走到書房門外時,已經差不多將今天發生的事聽了一遍。
揮退莫三后,池長庭邁進屋門,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案頭的女兒。
手里拿了一支筆,聚精會神,不知在干什么。
池長庭輕咳一聲。
她聽到動靜抬起頭,臉色有些蒼白。
“爹爹…”她喊了一聲,嗓音有些干澀。
不是哭過的感覺,倒像是在害怕。
她喊完后,又低下頭,手上的動作仿佛快了一些。
池長庭走近一看。
她在畫畫。
畫的是一個人,一個黑衣蒙面人,一個只有肩膀及以上的黑衣蒙面人。
寬肩厚背,頭和臉都被黑布蒙起來,只露出一雙眼睛。
一雙三角眼,看著有些猙獰。
“這就是匡大?”池長庭問道。
莫三說,阿棠在貢院外見到一個人,讓他去跟蹤調查。
那人叫匡大,今年三十九歲,家住某某坊,是個瓦匠。
“我不知道。”她聲音有些啞,左手握著右手,往畫上人的眼角添著皺紋。
池長庭默不作聲地看著她畫。
畫完皺紋后,她閉了閉眼,隨后睜開眼,往畫上人的眼里添墨。
瞳仁很快暈出了渾濁感。
池棠停下筆,看著這雙眼睛,感覺神魂俱顫,忙丟了筆,挪開目光。
這是她前世最后見到的人,只這一雙眼睛,都能讓她做噩夢。
“他蒙著面,我不知道是不是那個匡大,只記得這一雙眼睛,不一定認準了。”池棠解釋道。
不一定認準了,但感覺很像。
她在貢院外見到匡大的一瞬,從頭頂涼到了腳底心。
“如果是他,他為什么要擄我?”池棠喃喃問道。
她前世在京城幾乎足不出戶,怎么會惹到一個瓦匠?還是說,有人指使匡大這么做?
池長庭拿起桌上的畫細細端詳,眼中逐漸翻出血色。
他暗自緩了緩語氣,鎮定道:“等我派人仔細查過這個匡大再說!”說罷,找出火折子,把畫燒了。
“以后不要畫了,不要讓人把你和這個人聯系上——”池長庭囑咐道,一回頭,卻被她的臉色嚇了一跳,“阿棠?”
池棠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現在臉色很難看。
“爹爹…”她喚了一聲,感覺喉嚨干得厲害,咽了咽口水,才繼續說道,“我在自家馬車上,被那個蒙面人打暈后,醒過一次——”
“醒來后,被蒙了眼,身邊有一個人…我當時太害怕,以為那個人就是打暈我的人,可…也許不是…”
她當時太過驚恐,醒來后又不敢回憶,遺漏了許多細節。
“那人的手比較細嫩,不像干粗活的…可能是另外一個人…”
池長庭聽得目眥欲裂。
盡管她沒有細說,可只言片語構成的情形也足以讓他發狂。
蒙了眼,身邊有一個人,手…
他咬了咬牙,抱著她的腦袋低聲道:“阿棠別怕,阿棠很勇敢,你再想想,還有什么特別的?”
那人特意蒙了阿棠的眼,或許是怕被她認出來,也許是當時認出來,也許是以后有機會認出來,總是和她有關聯的人。
前世包藏禍心,焉知今生不會?
最好是能找出來。
也許是在爹爹懷里的緣故,也許是剛才畫畫時已經努力回憶過那段可怕的記憶了,池棠這會兒倒沒那么害怕了,認真又想了一會兒,道:“那個人,好像笑了一聲…他身上穿的似乎是…記不清了,不過我有聞到一股香味,好像是那人身上用的熏香,很特別,沒在其他地方聞過——哎!爹爹,頭發!疼!”
她每說一句,池長庭就抱她更緊一些,說到最后,緊得都扯到她頭發了。
池長庭忙松開,手忙腳亂地幫她理頭發。
池棠瞥見他眼眶發紅,知道父親大人又心疼自責了,忙安慰道:“爹爹,我其實也沒受什么苦,才推搡兩下就撞到頭死了,接著就重生回到了爹爹身邊,什么事也沒有!”
池長庭淡淡道:“你知道你剛剛畫個畫就把自己嚇成什么樣嗎?”
池棠心一虛,訥訥道:“這不是徹底嚇一回就好了嗎?我之前一直不敢想,反而一直怕著,索性整個兒回憶一遍,現在覺得也就這樣了。”
池長庭撫著她的臉,輕聲道:“是,我們不能一直避著,放下恐懼,把那個人找出來,然后——滅了他!”
池棠打了個冷顫,剛要說話,卻被他含怒搶斷:“這種事容不得你心軟,我不會給他機會再害你一次的!”
池棠弱弱道:“我就是想說,你可別找錯人了…”
池長庭哼了一聲,道:“這人身份不簡單,害你的原因恐怕也不單純!”
“有多不簡單?”池棠好奇問道。
池長庭舉起手放到池棠面前:“你看我的手。”
池棠看了看,點頭:“很好看!”
池長庭噎了一下,狠揉了一下她的腦袋,才又握住她的手,問道:“你覺得爹爹的手細嫩嗎?”
池棠搖頭。
爹爹的手生得很好,也沒做過什么粗活,但是有一些習武練字的痕跡,和她的手一對比,就顯得粗糙了。
“那你覺得李儼的手細嫩嗎?”他又問道。
池棠紅了紅臉,搖頭。
太子殿下的手也有習武的痕跡,并不細嫩。
“一個男子有一雙連女人都覺得細嫩的手,那得要多養尊處優?何況你提到的那個奇異的香,恐怕是你沒有聞過的西域貢香,回頭我去搜集一些香料來給你辨認一下!”池長庭道。
池棠點頭應下。
池長庭擺了擺手:“行了,你先回去歇著吧,匡大的事爹爹會處理。”
池棠正要離開,卻見他擺完手后垂下時,從袖筒里掉下了一支紙卷。
“爹爹,你私帶了什么兵部的機密回來?”池棠隨口問道。
池長庭彎腰撿起紙卷,看了一眼,遞給她,道:“你也看看,或許你的仇人就在這名單上!”
池棠精神一凜,展開紙卷。
紙上只有五個名字。
她的目光很快從上面四個掠過,停在了最后一個名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