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大院。
一間郭永坤從沒有來過的辦公室,不大,但空曠,里面僅有一張床面大小的辦公桌,外加四把木質靠背椅,除此再無他物。
郭永坤獨自坐在靠墻一側,臨門一方則并排坐著三名不茍言笑的中年人。
這個場景郭永坤并不陌生,在很多警匪片里都見過。
但他從未想過某一天,自己會進入這個場景,并且扮演的是“匪”的角色。
講真,感覺很不好。
“郭永坤,男,現年31歲,河東本地人,16歲下鄉,21歲返城,1984年創立健力寶品牌…”
聽聽這語氣。
典型的審問犯人之前,先把你的履歷報一遍,告訴當事人我們對你一清二楚。
一種心理戰術。
“我說的沒錯吧?”
花了大約幾分鐘,將郭永坤的老底揭了一遍后,對面居中戴銀邊眼鏡的中年人,漠無表情地望向郭永坤問。
“沒錯。”
“那就好。”中年人合攏手中的一份文件,放在一旁,雙肘撐在桌面上,十指交叉,用銳利的眼神直視著郭永坤,一眨不眨。
“郭永坤,我們的身份之前已經跟你介紹過,我們主要調查的是經濟問題,在這方面你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嗎?你要明白,我現在是在給你機會,我們一貫的宗旨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不愧是專業人士。
就這兩手往出一撂,郭永坤但凡真有點問題,此刻肯定慌得一批。
但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經濟問題呀!
“領導,道理我都懂,可我說真的,我真不知道自己經濟方面有什么問題。”
郭永坤苦笑道:“我做生意的原則向來是秉公守法,按時納稅,從不虧欠,公司的賬目我都親自參入審核,如果有什么遺漏,不如你告訴我?”
“郭永坤,現在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一只大手拍在桌面上。
“你如果拒不配合,我將視你主動放棄坦白從寬的機會!”
真心不好弄啊…郭永坤滿肚子苦水。
要他交代,可他該交代什么呀?
他自認在經濟方面比過來之前剛用洗面奶搓了一把的臉還要干凈——不帶一點油腥。
“領導,你們逼我也沒用,我再重申一遍,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犯了錯誤。”
“好,既然你是這個態度,那我也沒話好說了!”
“我問你,1984年,你花了50萬美金進口德國的全自動飲料生產線,隨后又花了近百萬人民幣建設健力寶公司,也就是現在的健力寶河東總部。這些巨額款項是從那里來的?”
中年人這番話說完后,不待郭永坤回答,又補充道:“我警告你,不要打馬虎眼,我們如果沒有掌握一些有力信息,也不會通知你過來。”
“別人給的。”
郭永坤眉頭緊鎖,問題是出在這里嗎?
就是說他本身是一個沒家底沒背景的窮酸小子,突然拿出一大筆錢建起了健力寶?
這也要查嗎,還如此興師動眾,他又沒偷沒搶。
“給?”
對面三人相視一望,好像聽了個笑話。
“怎么沒人給我50萬美金?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據說當時外傳你家在海外有什么富裕親戚,可我們做過詳細調查,不論是你父親這邊,還是母親那邊,往上三代都沒有出過國的人!”
“是朋友給的,不是親戚。”郭永坤蹙眉道:“而且也不是白給,主要我無意間做了一件事,幫助了對方。”
隨即,他便將初到港城,在太平山救下葉珍妮母女的事情娓娓道來。
當然,充神棍的過程被他省略,只是講當時自己看出纜車有問題,制止乘客上去,從而與老陳家結下善緣,隨后對方為表謝意,給了他一千萬港幣。
“我知道這件事有些匪夷所思。”
講完后,郭永坤又補充道:“但事實就是這樣,你們搞經濟工作的,港城伯勒集團肯定聽說過,如果不信的話,你們盡可以去求證。
“我創立健力寶的起始資金,就是從這里來的,干干凈凈,有據可查。”
對面三人聞言將信將疑,用目光做著交流。
這事怎么聽都像一個小說故事一樣,可架不住對方又說得這么具體,連當事人什么名字什么來頭,都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了。
這樣確實很輕松就可以聯系到對方,以此核實事情的真實性,讓人又不得不相信幾分。
“好,這件事先放一放,我們稍后會具體核實。”
居中的中年人頓了頓后,繼續說道:“下面我們說另一件事,1987年,健力寶公司股權改革,你以4700萬人民幣一次性認籌了健力寶絕大多數股份。我問你,這筆錢是從哪里來的?”
郭永坤挑了挑眉,如果有可能,他真的不想暴露這些事情。
那種感覺就像脫光了給人家看一樣,令人心情十分不爽。
奈何,事到如今他根本無法回避。
“賺的。”
中年人陡然眼前一亮,其他兩人也一樣。
“繼續說,怎么賺的!”
“1987年世界經濟產生了一次動蕩,你們肯定也知道,那就是源于美國的經濟危機。”
郭永坤躺靠在椅背上,微微昂頭,望向天花板。
“我當時在港城,并且在這之前已經有涉獵港股,我似乎天生就對證券市場的信息非常敏感,在港股小打小鬧的過程中,我也不斷在學習,對證券市場產生濃厚興趣。
“一次偶然之中,我研究世界證券歷史的時候,發現1987年的美國股市情況,與1929年經濟大蕭條時期的走勢,十分相似,我隨即繪制k線圖,將兩份圖紙進行詳細對比,然后又通過各種渠道,了解美國那時的各種政治局勢,主要是經濟方面。
“然后我得出一個結論:紅火了近50年的美股,其實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繁榮只是表象,實則底子已經壞透了,很可能將在近期迎來一次大崩盤。
“我決定賭一把。那時我與港城陳家已經交情匪淺,于是聯系到陳家繼承人陳子昂,商量由他出資,我來操盤,共同搏一把,他聽過我的分析后,欣然同意。
“于是陳子昂利用家族資源,籌集到一億多美金,我們隨即找到港城高盛證券公司,以杠桿操盤的方式,做空美股,因此大賺一筆。”
郭永坤講到這里時,收回視線,轉而望向對面,卻發現三人已經有點瞠目結舌的意思。
“此事也很好證實,如果你們覺得我和港城陳家、陳子昂,現在關系已經不一般,他們的話可能不能盡信的話,你們還可以去求證港城高盛證券公司。
“他們現任總裁陸錫文,我也是那時候結交的。操盤做空的當天晚上,陸錫文還來過操盤室,見證了整件事情。”
對面三人已經傻了。
本次調查之中,這4700萬是一個重要疑點。
想想就知道,當時健力寶股權改革在即,所有資金都被監管,4700萬人民幣是一個多么龐大的數目?
正常情況下怎么可能拿得出來。
所以這4700萬的由來,非常值得深究。
對方說是賺的,那好,他們想聽聽到底是怎么賺的。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竟是這樣的回答。
跟健力寶完全不相干。
而且令他們震驚的是,眼前這個年輕人竟然有這份才華和天賦,直接洞悉到1987年的世界金融危機。
還在此次事件中狂賺了一筆。
這件事情如果不是他親口說出來,在信息還不算發達的內地,估計沒有一個人會知道。
沒錯,他們信了。
因為對方說得如此詳細,一樣將涉及事件的各個相關人員全部交代出來,想要核實并不困難。
那他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意義何在?
“郭永坤,你是個聰明人,我相信你不會信口開河,編故事忽悠我們,否則你明白后果。”
不知是不是郭永坤的錯覺,他發現對方的表情和言語都變得和善了不少。
“當然。我說的全是真實情況。”
“那好,我再問你最后一個問題,希望你不要有任何隱瞞,如實回答。”
郭永坤點點頭,示意對方接著說。
“在1987年,健力寶尚未完成股權改革之前,你有沒有拿集體的錢,在港城投資別的生意,并且隱瞞當時掛靠的德一村政府,沒有做任何說明和報備?”
郭永坤陡然瞪大眼睛,他終于明白問題出在哪里了!
就是對方提出的這個問題!
健力寶在沒有完成股權改革之前,是一家集體企業,歸屬于德一村,他僅僅是一個類似于承包人的身份。
如果當時他不通過德一村,私自動用健力寶的錢去境外投資的話——
或將涉及多項罪名:挪用公款,隱瞞不報…再說大點,轉移國家資產!
怪不得上面會專門成立調查小組,甚至不通過市里和省里,直接沖過來調查他。
如果這些罪名坐實,那可真不是小問題!
“沒有。”
“沒有?”對面問話中年人剛有緩和的臉色,再次板起。
“老實告訴你郭永坤,我們著手這個調查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們對你的了解比你想象的還要透徹。”
幾分資料甩在郭永坤面前的桌面上。
“港城融匯創投,一家金融投資公司,1986年創立,注冊資金500萬港幣,位于中環金融中心高端甲級寫字樓內,占據一整層空間。
“同年,這家公司與內地瓊省的一家罐頭廠合資,成立了一家名為‘椰樹’的飲料公司,斥資300萬人民幣。”
中年人說到這里頓住,用針芒般的眼神刺向郭永坤,“這家公司你熟悉嗎?”
郭永坤眉頭緊鎖,此刻才意識到,調查小組真的做足了功課,或許幾個月前就開始對他展開調查。
“熟悉。”
“我就怕你說不熟悉。”
中年人冷笑道:“這家公司1986年的時候,還歸屬一個叫陳子昂的人名下,不過就在健力寶完成股權改革之后的一個月,它轉移到了你的名下。
“你可別告訴我,這只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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