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晚宴正式開始。
周圍環境已經變了模樣,成了一個以金黃色為主色調的大飯廳,里面整齊排列著二十幾張餐桌,一側還有一方不大不小的舞臺。
來賓們正在各自入席,雖然沒有擺放銘牌,設定座次,但大家心里自有一桿秤,至少能稱得出自己的份量。
一眼望去,大廳里涇渭分明,舞臺下方的第一排四張飯桌旁聚集的,自然是處在港城財富金字塔尖的那波人。
而最后面的飯桌,則被年輕的小輩們承包。
其中就有剛剛遭遇了一場“噩夢”的羅英順。
面對周圍時不時探來的異樣目光,他感覺自己已經社會性死亡,這輩子都將背負著這個恥辱,成為圈子里的笑柄。
他其實根本不想坐下,只想逃,奈何父親不準,還說什么“大丈夫要能屈能伸”…
伸你妹喲!
站著說話不腰疼,這事擱你身上你試試?
“羅哥,想開點,誰一輩子還不遭遇幾個狠人。”
老子不需要安慰!
就想靜靜!
他微微抬頭,目視著前排餐桌旁,正和陳老爺子站在一起,與李超人等人客氣寒暄的那個狠人,眼眶瞬間泛紅,噴射著虛無的火焰…
可惜,他知道,自己再不甘再憤怒都沒有任何用處,他連和那個家伙交手的資格都沒有。
對方坐下了,在“2”號桌…
“還在想剛才的事?”郭永坤側頭問。
“是啊,其實沒必要這樣。”
夏櫻感覺心里五味雜陳,一個男人大庭廣眾之下給她下跪,不管對方是什么身份,都很不妥。
“我們并沒有強迫他做什么,是他父親叫的,你就別想太多了。”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夏櫻一時半會還是無法收拾好心情。
郭永坤不再多說什么,尋思讓她自我調節,開始和同桌的一群大叔閑聊起來。
陳老爺子本還想拉著他坐一號桌呢,他幸好沒去,否則連個話題估計都沒有。那一桌年紀最小的可能就是李超人,今年正好六十歲。
有了剛才的那些事情后,同桌這些大叔雖然還是拎不清他的身份,但已然不敢怠慢,言語很有分寸,絲毫未將他當成尋常小輩。
“女士們,先生們…”
舞臺上響起聲音,有衣著得體的男主持人出現,現場很快安靜下來。
任何活動都有一個流程,港督府的那位梁處長登臺致詞、介紹了一下這場慈善晚宴的目的后,就到了節目表演和享受美食的時間。
邵大亨手下有幾個藝人,郭永坤還是挺眼饞的,比如朱茵、張曼玉、鐘楚紅、關之琳、邱淑貞…
個個都是傾國傾城的大美女,而且都具有紅一輩子的特性。
不過他也知道,這些姑娘的墻角并不好撬。比較實際點的想法,還是和邵大亨打個商量,以后多多合作。
也必須合作。
沒有朱妹妹的《大話西游》,會失掉神韻。
幾個節目演完,飯也就吃得差不多,今晚的重頭戲開始——慈善拍賣。
這場拍賣除去開支以外的所有收益,都將捐給內地,以回饋內地去年港城股災之時,所給予的幫助。
這也是為什么連陳老爺子都特地過來的原因。
第一件拍品,清代白玉觀音像。
拍賣員用好口才詳細渲染一番后,才開始報價,“起拍價,50萬港幣,每次加價不低于1萬。”
其實現場每個人都知道,這個價格比實物的真實價值拔高了許多,不過既然是慈善拍賣,大家也沒感覺不妥。
“諸位可以開始舉牌了。這尊玉觀音雖然年代不遠,但雕工精湛,如果家里有信佛的…”
“1000萬。”
“…”拍賣員本還想繼續吹吹,哪知一句話沒說完,2號桌那邊已經傳來聲音。
1000萬?
拍賣員半天沒回過神,他從業已經十幾年,但這種出價方式也是頭一次見,第一口價就是20倍起跳…
簡直壕無人性!
全場視線都被吸引到2號桌,舉牌的不是旁人,正是之前“下跪門”的主角之一。
“要不要這么兇?”
“沒想到這家伙還挺愛出風頭。”
“我還以為他是一個很低調的人。”
不少人竊竊私語。
現場真能懂郭永坤的,大概只有知根知底的陳老爺子一個。
他這是出風頭嗎?
不,他是在打樣。
一群港城人聚集在一起,想給內地捐款做慈善,多么有意義的一件事情。那他這個正二八百的內地人,豈能不先表示一下?
管它什么玩意,買就對了。
而且他也想提高一下這場慈善晚宴的“規格”,他以1000萬港幣的價格拿下第一件拍品,難不成后面第二件拍品,再賣50萬?
不大可能。
在座的富豪們也要臉,差也不能差這么多。
“1000萬港幣第一次,還有人出價嗎?”
有些年輕人望向臺上的拍賣員,像看傻子一樣:你還準備期待點什么?
然而,人家拍賣員的工作流程就是這樣。
“1000萬港幣第二次。”
“1000萬港幣第三次…成交!”
郭永坤喜提一尊白玉觀音,話說這東西還是不錯的,請回家里,老媽必然是開心的。
有了他這個打樣后,經驗十足的中年拍賣員,接下來便開啟了職業生涯中最輕松的一場拍賣會。
“油畫《萊茵河畔的少女》,起拍價68萬港幣,每次出價不低于1萬,現在開始拍賣。”
“500萬!”
“500萬第一次…”
“500萬第二次…”
“成交!”
幾乎每一件拍品出來,第一口報價和起拍價都相差甚遠,也很少有人去競爭。
拍賣會的過程與主辦方早前設想的完全不同。
收錢收到手抽筋,而且輕松不累。
這得感謝2號桌那位的“攪局”。
星期三下午,郭永坤親自趕到機場。
迎接羅喬月特地返回內地請過來的羅四爺。
“變化真的大。”羅四坐在虎頭奔的后排,隔著車窗打量著外面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頗為感慨地說。
“四爺,你以前來過港城?”旁邊的羅喬月詫異道。
“來過一次,年輕的時候。”
坐在副駕駛上的郭永坤勾嘴一笑,他早就知道四爺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而且他那種人生經歷,一般人少有。
等來到太平山別墅,哪怕是羅四,參觀一番后,也是半晌說不出話。
“小坤,你小子現在是正兒八百的資本家了。”
其實多年之前,當時剛開始接觸的時候,羅四就看出眼前這個年輕人不簡單,這幾年間發生的很多事情,也證實了這一點。
但他依然沒有料到,對方在港城這邊,居然也撐起了這么大一個攤子,甚至比內地那邊還大。
喬月剛才跟他說——我哥在港城商界已經可以橫著走。
短短數年時間,就達到這種成就,饒是在他漫長的一生中,這樣的商業奇才都聞所未聞。
“四爺,你就別痞我了,現在已經不論姓資姓社的問題了。”郭永坤聳聳肩說。
“東西呢?”羅四轉移話題問。
“先休息一天吧,等明天再說。”
“拿過來看看,我不累。”
郭永坤一陣無奈,知道這老爺子執拗,便讓羅喬月和王子強扶著老爺子先去了一樓客廳,自己則去三樓書房取了東西。
他也是為了方便老爺子到時研究,所有從“倉庫”那邊取了一只碗回來。
反正目前打撈上來的東西都一樣。
“喏,四爺,您給掌掌眼,我左瞧右看它都不像個稀罕物件。”郭永坤來到樓下后,將手中白瓷碗遞過去。
“是不是稀罕物件,不能單論外表的華美程度。”四爺沒好氣道。
他這些年也不是沒教過這小子一些本事,奈何這小子做買賣是一把好手,但真不是吃古董行這碗飯的料,水平還比不上旁邊的子強。
不過嘛,他對于古玩收藏的熱愛,還是值得肯定的。
當年他剛步入社會,手頭再緊的時候,都沒有賣過一件古玩。曾經實在急用錢的時候,也僅僅是“抵押”給阿鬼那小子一件古玩。
那時羅四就知道,這小子是真的熱愛這個行道。
這也是為什么他與阿鬼明明是祖師徒的關系,卻還一直留在臨河口那間宅子的原因。
說起那間宅子,守了這么多年,突然離開,他還真不太放心。所幸這小子安排了兩個人住進去。
“好吧,我見識短,您老給好好瞧瞧。”郭永坤撇撇嘴說,對于在古董行當里始終不得要領這件事,他一直耿耿于懷。
羅四不再理他,從青布褂子口袋里,掏出那把年紀絕對比郭永坤還大、平平無奇的黑色放大鏡,一手拿著白瓷碗,一手探來探去,表情專注。
“胎體厚重,碗底接痕手法細膩,釉質肥厚、滋潤,這是一件上好的官窯貨。”
這就有定論了?
郭永坤差點沒傻眼,這才幾分鐘…
不過,心里陡然也有些興奮,四爺既然這么說,那就說明這只看似很“水貨”的碗,其實并沒有那么水。
居然還是官窯貨!
“四爺,哪個窯?”他趕緊詢問。
知道四爺對于古代窯口的研究非常透徹,應該已經有所定位。
“景德鎮。”
這么篤定?
羅四雖然沒有抬頭,但好像已經感受到郭永坤的疑惑,慢悠悠解釋道:“瓷器興于宋朝,當時大江南北,成千上萬的窯口爭奇斗艷,具有很多不同風格,所以宋瓷一向比較難研究。
“但經過元朝之后,窯口數量大規模減少,到了明代,幾乎就是景德鎮各瓷窯一統天下的格局。而由于地緣關系,景德鎮的瓷器特點鮮明,一脈相承,并不難以辨認。”
這番話里面的信息量很大,郭永坤聽得懵懵懂懂,但他把握到一個重點。
“所以四爺,這碗是明代的?”
“明初無疑了。”
羅四微微頷首道:“明朝永樂之前,景德鎮的瓷器基本都沒有款式。永樂之后,官窯瓷器上面才開始寫本朝的年號款、干支款和圖記款等等。多用青花書寫,有暗刻的,也有凸印的。”
高手!
這才是高手!
幾分鐘就把這只碗給對上號了!
郭永坤心頭大喜,明朝初期的景德鎮官窯瓷器,他回憶起上輩子摸索到的一些市場信息,這只碗如果放到三十年后,市場價值應該在二十萬起步。
而像這種碗,他有…
據打撈隊匯報的信息,船尾那一片至少有不下一萬只這種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