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十九年五月,宗人府宗令等議定《查禁鴉片章程三十九條》。若在職官員和王公等,若有吸食鴉片者,均革職革爵,發往盛京,永不敘用。
五月端午,正是驅五毒的節氣,旻寧趕在這個五月里頒布這個章程,用心可鑒。
故此今年的端午節慶,雖然還是過節,卻比往年更多了謹肅之感。
連皇太后常例該有的看戲,都叫廿廿給免了,廿廿唯將奕字輩的近支孫輩聚攏在一處來,看他們用弓箭競射粽子,應個節氣的景兒罷了。
競射完畢,廿廿親自給這些近支孫輩們賞賜了香包、扇墜等節慶之物,又親手給幾個還在懷抱里的小的,于額上點了雄黃酒。
孩子們不知朝中情形,該高興還是高興的。競射粽子,最大的贏家還是五阿哥,六阿哥第二,四阿哥只鬧了個第三。
廿廿在旁卻瞧得清楚。
若論真正的實力,五阿哥不是六阿哥對手。
六阿哥這孩子自己心下有數兒,或者也有他額娘靜貴妃在背后教著,故此六阿哥并不爭先,只是在兄弟之中必定占一個不錯的席位就是。
倒是這五阿哥是個直性子,也沒那么多顧忌,直接就搶了頭名來。
倒是四阿哥,當真是使足了本事,是有心要拿這個頭名的。
該說四阿哥這孩子倒也是聰明的,看他瞄準的方向就都不錯,只是可惜四阿哥因打小兒身子就弱,在拉滿弓弦的那一刻,總是短了一口氣,這便叫離弦的箭總是略微地短了那么一點兒,這便沒有兩個兄弟的準頭好。
賽罷,五阿哥自是大大咧咧地高高興興,一點兒都不躲閃藏掖著;六阿哥屬于求仁得仁,故此面上也是一片平和,而且真心實意地替五阿哥高興,隨在五阿哥身邊“五哥”長、“五哥”短地給慶賀著。
倒是四阿哥半天都沒緩過那個勁兒來,兩個兄弟都走遠了,他還站在粽子前。面上雖然看著倒也平靜無波,可是他卻遲遲不肯離去。
廿廿只需一眼,就能看懂這孩子心里想什么呢。
——這樣的情形,幾十年前,她也在另外一個少年身上見過。
這般的啞忍,這般的不肯外露,卻又這般的,無法釋懷。
廿廿垂了垂眸,吩咐五魁,“…去把第三排那個粽子拆開,給他瞧瞧去。”
五魁會意,卻微微遲疑,認真看主子一眼。
廿廿焉有不明白的,點頭笑笑,“去吧。”
不管這孩子的生母是誰,這孩子卻總歸是旻寧的嫡長子,是她的長孫;便如當年…不管那個孩子是誰生的,他也終究是先帝爺的嫡長子,也是她的孩子啊。
五魁一溜煙跑下去,到了四阿哥跟前,笑呵呵地將第三排的粽子給拆開了。
那粽子里頭,原來另有乾坤。就著沒射穿的粽子皮,一圈圈剝開了,里頭原來放了個金蟾!
“這,這是什么?”四阿哥愣住了。
五魁含笑道,“回四阿哥,奴才悄悄兒告訴阿哥爺一句話:這個啊,是皇太后特意賞給四阿哥你的。”
“怎么?”四阿哥又是一怔,“諳達怎么知道,就是單賞給我的?再說,我本射得不好,比不上五弟和六弟。”
五魁抿著嘴笑,“阿哥爺慧眼瞧瞧,您射過的粽子,跟旁人可有不同?”
四阿哥登時塌了臉去,“諳達是來臊我的么?”
他因為短了一口氣,故此即便射中的粽子,也都沒能射透了去;而人家不管是五阿哥和六阿哥,還是其余宗室子弟,那一個軟軟的粽子如何能不叫一箭射穿了去呢?
五魁含笑點頭,“正是因為如此啊…若是一箭射過去了,那這里頭包著什么,不就露出來了,沒個意思了么?故此皇太后才特別在這里頭包了金蟾,賞給四阿哥。”
“不瞞四阿哥,皇太后先就問過太醫,知道阿哥爺便是拉弓,最穩妥的便是射第三排的粽子;而五阿哥、六阿哥必定要從第五排才開始射。故此便命奴才們將金蟾給包在第三排里了…”
四阿哥怔住,望著五魁,一時說不出話來。
五魁含笑道,“皇太后老主子說啊,叫阿哥爺不必介懷。射箭這事兒,便如世上萬事,輸贏不在旁人眼里,而是在自己個兒的心里。”
四阿哥雖說面上還是有些過不去,可是心下卻倏然一松。
他轉身,朝著廿廿所在的樓上,遠遠地跪倒在地。
這一幕,新皇后也遠遠都瞧見了。
只是她只看見了四阿哥跪倒在地,卻并未知道五魁那邊跟他說什么。這便稍后等四阿哥回來的時候,她面上便還是露出些不高興來,“…你方才那又是做什么呢?好端端的,怎的就你給她叩頭謝恩?”
四阿哥便捧出那金蟾來,將原委說明。
新皇后卻心下咯噔一聲,“她的意思,難道不是早就知道你會輸,早就知道你只能射第三排的?便是一個巴掌給個甜棗罷了,虧你還叩頭謝恩!”
四阿哥倒愣了,怔怔看著他額娘半晌。
“奴才忍不住猜想,這會子皇后娘娘又會如何與四阿哥說呢?”遙遙高樓上,月桂輕輕勾起唇角來。
廿廿緩緩嘆了口氣,“四阿哥與當年的皇帝恁般相似,雖說額娘都狠厲了些,他們自己心下,少年心性兒卻還是仁厚些兒的。”
那日,四阿哥在新皇后面前,替皇太后辯白。
新皇后怎么都沒想到,大怒一場。
當晚,皇太后留幾位皇子一同用膳,各宮也都進獻吃食給皇太后。
不過午夜,三位皇子便都吃壞了肚子,上吐下瀉。
而皇太后膳房之中,竟然查出了旻寧剛剛頒下嚴旨查禁的鴉片煙來!
太醫查驗過后,因涉及三位皇子的安危,這便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奏,說是在三位皇子所用的吃食里,查出了微量的鴉片煙來。
雖說微量,但是因三位皇子原本還年少,況且是從未接觸過鴉片煙的,自然是半點兒都克化不了,這便上吐下瀉了。
實則都不致命,但是既然是與鴉片煙有關,又趕在旻寧剛下過嚴旨,這事兒便變得嚴重起來。